城中村 |
石牌村里的握手楼 |
专家郑孟煊:
石牌人摸对了进城路子
2003年春天,广州最大的城中村石牌村搬进来了三名平凡而又意外的租客。他们年过七旬,两鬓染霜。他们入住城中村,不是为进城打一份工,而是为了走进石牌村石牌人。
他们是清远市委党校退休教授郑孟煊、广东省社科院退休教授黄绍汪和肇庆党校退休副教授彭文深。在天河区委区政府的大力支持下,三位学者在两年多时间里,一直租居在石牌村球记饼屋二楼一间“没有窗户、白天也需要开灯”的小屋里,进行第一手的社会调查。
8月1日上午,郑孟煊老人在提到石牌村前世今生时,深有感慨:在城市化过程中,石牌村摸对了一条由农进城的路,值得其他城市城中村借鉴。
记:你如何看待石牌村的城市化过程?
郑:作为中心城区的一部分,石牌村不可能大规模工业化,也不再可能进行传统农耕,石牌人选择了直接从第一产业过渡到第三产业,形象来说,就是从种稻到种楼,直接搞物业经营;以及村集体经济很早便开始摸索成立股份制经济,保证了以后村民每年分红;在村企业的管理模式上,也较早实现了企业化管理。这些都是很重要的经验。石牌村的城市化路径,应该说是自觉自发找对了路子。
记:被征地的农民一下子洗脚上岸,是不是像村外人所说多半成了“二世祖”?
郑:1985年前后,由于国家放开了统购统销,当时位于广州主城区3公里左右的石牌村,早已不种水稻改种菜的村民们也乐得不行。他们称那段时间也是一段黄金时期,村人一天卖菜的收入,就可以买到一部当年的奢侈品自行车。1995年前后,村里土地全部征完后,村集体靠征地补偿款和一部分村留地,搞起了股份制经济;村民也利用自留地大建握手楼,从租房中获益。总体上看,城市化让城中村村民受益较多。但另一方面,他们利益也受到了损害。失地后,村里40岁左右的壮劳力,一度有50%的人失业。他们没文化、素质不高,也有很强的失落情绪。
记:在外省务工者眼里,他们很富有,难道也是弱势群体?
郑:某个层面,作为地头龙的他们,实际上也是弱势群体。比如村里的石牌小学,都围入城中几十年了,政府没有配套公共教育,还得村里来修;石牌村中的村公路,也是村里出钱修的,以及村民的水电、养老保险、退休人员各种福利等,他们也是欠缺的,必须由村集体自付。调查时,就常听到石牌村中人诉苦,说他们也经常受城里人歧视。当然,总体上城市化让他们受益。
幸福像 花儿一样
“洗脚上田”后石牌村民生活发生飞跃,房屋租金撑起富足生活
1945年出生的董鼎诰,记得小时候“只有逢年过节才有肉吃”。
1980年出生的董伟聪年幼时家境不宽裕,那时“一个月下来,白瓜、苦瓜、节瓜吃得都怕了”。
“洗脚上田”后,石牌村民的生活有很大的飞跃,现在人人的日子都像花儿一样幸福。1988年出生的王曼莹从小就觉得自己是广州城市人。“记忆中,从来没有吃不饱的日子,肉也是天天有得吃”。
她认为这样是理所当然的。
老石牌人董伯。
“现在终于真正退休了”
62岁的董鼎诰每月房租和分红约有3000元,这是他的退休金
吃猪肉:一年一次
1945年,董鼎诰出生在石牌村一个农民的家庭。他从很小就要帮人放牛,每年赚取一箩筐的谷(相当于50斤)帮补家计。“只有逢年过节才有肉吃,小孩才能穿新衣”。年幼的董鼎诰看到肥猪肉,口水都能流下来。拿到一个两分钱的红包,小孩子就能高兴好几天。
11岁半时,董鼎诰的两个哥哥就辍学工作。他们“一般每月工资在4元左右,最多的也只有十多块”。董鼎诰的弟弟也是读到5年级,就没有再读。
吃猪肉:一周三四次
1980年,石牌村试行农业生产承包责任制。1983年,村民所种的蔬菜完成国家任务后,超额部分可自行处理。1984年11月,广州市取消蔬菜上市任务,实行自由议价销售。董鼎诰们的工作热情高涨,收菜时节他和妻子可以没日没夜地工作。
凌晨四五点,董鼎诰的老婆把收好的菜运到广州城里去卖。等老婆卖完菜回来,他就会起床,和她一起重新播种,再开始新一轮的耕作。“那时生活真的好起来了,因为卖菜的钱能进自己的口袋”,董鼎诰每个星期起码能吃上三四次肉。
随着城市的扩展,石牌的土地陆续被征用。1997年,家里的五层楼房落成了,一层用于自住,其他四层拿去放租,种了大半辈子地的董鼎诰“洗脚上田”。
吃猪肉:每天都吃
早上6点半起床,62岁的石牌村民董鼎诰在家看新闻。然后,他出门喝早茶、聊天,消磨到8点多,再到市场买菜,回家做午饭。
饭后休息一个小时,如果心情不错,起床后会去村里的老人院。
老村民在那里打麻将、玩扑克,董鼎诰喜欢聊天或下象棋。下午四五点,如果儿子打电话说回家吃饭,他就会提早离开,回家弄饭。
种了大半辈子地的董鼎诰安享晚年,房租和每个季度两千元左右的分红就是他的“退休金”,每个月大概有3000元。董鼎诰笑着说,“现在,终于是真正退休了。”
上班是他的一种追求
不愿只靠房租生活,27岁的董伟聪感慨找工作太难了
瓜菜都吃怕了
1980年出生的董伟聪是家中唯一男孩,5岁多时就被妈妈用箩筐装着,骑十多分钟自行车到地里干活。“当时不喜欢放假,放假就要三四点起床,帮家里干农活。”
妈妈把摘好的菜拿去卖,他和爸爸就把留在地里的菜头挖掉,“家里并不富裕,虽然不至于吃不饱,但饭桌上大部分时间都只有青菜”,董伟聪说,“一个月下来,白瓜、苦瓜、节瓜吃得都怕了。”
靠房租就能养活
1992年,瓦盖房推倒,董伟聪家盖了一栋5层小楼。第二年,董伟聪上初中,“当时十分贪玩,偶尔逃课打游戏机、踢球,还会偷家里的番薯、芋头和同学一起烤着吃”,董伟聪表示,因为没有心思读书,读完初中就没再读了。
1996年,家里的田地都被征用完毕,父母又把5层的小楼推倒,用补偿款和借钱的方式,建了7层的高楼,其中六层用于出租。
“建楼花了40多万,其中将近一半是借的,后来用房租一点点还”,董伟聪说,如今家里靠房租就能养活。
找工作真是太难了
经济宽裕了,但父母一定要他找点事做。因为学历的问题,董伟聪最终只能去帮当环卫工的伯娘干活。伯娘一个月工资才几百块,还要把一半给他,董伟聪觉得不是滋味。做了两个月,他去学电工。17岁时,还考上了成人高中。读了两年半,高中就要毕业时,他找到了保安的工作,一干就是两年,后来还考了车牌。“找工作真是太难了”,董伟聪做这么多,都是为了找一份工作。
2001年,石牌街出租屋管理服务中心招聘。董伟聪通过了7月份的试工,10月份正式入职。“现在工作也挺辛苦的,但和种地比起来,算不了什么”。对于27岁的董伟聪来说,石牌街出租屋管理服务中心管理员的工作得来不易。虽然家里有房租收入,但上班对于他来说,是一种“追求”。
黄利国
从小就觉得自己是城市人
19岁的王曼莹从未下过田,最向往在大学城读书和生活
小时候,石牌村里还有大片的田地,但1988年出生的王曼莹从来不需要下田,她从小就觉得自己是广州城市人。“记忆中,从来没有吃不饱的日子,肉也是天天有得吃”,她认为这样是理所当然的。
她的母亲是石牌村人,爸爸则是外地人,王曼莹从小在石牌一栋三层楼的房子里,和舅舅、阿姨还有婆婆住在一起。
跟大部分的石牌人一样,王曼莹小学也选在了石牌小学读书。二年级时,爸爸就买来电脑,“基本没人会用,大部分时间都是装饰”,而当时电脑价格不菲,都是“万万声”。
读初中时,家中的田地都被征用完了,三层的小楼也被推倒重建。王曼莹一家盖了一栋5层楼的房子,一层自住,四层出租。家中用于摆设的电脑,也被更新成“视窗”系列的电脑,她学会了上网聊天。零用钱也从小学时代的几块钱,飞跃到现在每月200元,而过年的利市钱也有将近两千元。
王曼莹最喜欢放假。上学时,家人不许她和朋友外出,可一到假期,禁令就会松绑。“逛街、唱K,大部分女孩子喜爱的活动,我都喜欢。”
王曼莹虽然不太爱追求名牌,可也不希望自己太“outdate”。
高考结束后,王曼莹一直在等待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最希望就是能考到华师或是广大”。今年18岁的她,十分向往在大学城读书和生活。
开间水边吧 混在石牌村
黄利国(江南藜果),浙江人,广州唯一戏剧酒吧“水边吧”吧主。1987年到暨大读硕士,1990年入媒体工作,入住石牌村。1995-1996年开办两间水边吧,1998年辞职,在石牌街开第三间水边吧,开始试验戏剧和行为艺术等,2002年实施行为艺术《杀鸡》、《广州,又名羊城》。
20年前,他们在石牌学狗叫。
10年前,他用记录片录狗叫。
时间一年年地过去。黄利国搬出石牌村,又搬回石牌村。
2002年,有媒体报道石牌街要拆迁。黄利国把大篇幅的报道粘贴在硬纸板上,然后带着硬纸板在石牌村里面四处巡游。他把硬纸板放在石牌村的牌坊前、被村里小孩举着,然后一一拍照纪念。没拍几张,治安人员就把他请到工作室谈话。
今天,他还是住在石牌村。外面的世界不断改变,酒吧里用做装饰的电线杆还是倚在原来的角落。黄利国还是呆在石牌,窝在水边吧。
从不打招呼的邻居
水边吧50米外就是石牌村密密麻麻的握手楼,黄利国包租了一层,自己选了最大的房间,将剩下的两间房转租。房东知道他有一间酒吧,是“上过电视的文人”。附近的街坊可能认得他,大黑框眼镜,瘦削凹陷的脸颊,“但从不打招呼”。
每天上午7点钟,黄利国从握手楼出发,沿着繁华的石牌东路走几分钟,到暨南花园的门口练太极。这是2003年中风后养成的习惯。将近9点,他就窝进水边吧,对着电脑敲敲打打,整理博客,或是在QQ群里招募演剧的志愿者,和朋友商讨剧本、抽象的艺术策划。吧里面的世界跟吧外面熙熙攘攘的石牌街很少交集。
他每天都在石牌村和水边吧的两点一线穿行,感觉身边嘈杂的人群、密密麻麻的灯箱广告“就像空气和泥土一样自然”。
时间一年年地过去,他在广州兜兜转转,搬出石牌村,又搬回石牌村。这一次,石牌村真要拆了,黄利国不着急,“那也是两三年后的事情,我就住在这里,想拍石牌村”。
20年前:学狗叫
1987年,25岁的黄利国留着长发从浙江台州来暨南大学读新闻。那会儿,石牌没现在大,楼没现在高,路两边全是绿色的田地和水塘。
毕业后,他在广东省侨务办公室的下属单位找到一份编导工作,月薪250元。随后,搬进了石牌村的出租屋。那间屋子只有8平方米大小,月租100元,房东是一位30多岁的中年妇女。每天,黄利国一回家就把门关起来,大家互不来往。
石牌东路和石牌西路虽然还只是田埂小道,但外地人很多,本地青年也喜欢出租屋里的自由。黄利国喜欢跟一群朋友跑到校友租住的房子里玩。
那间房子有一个大阳台,还有电视机、电冰箱和一台好音响。他们听崔健和罗大佑,听披头士、比吉斯。白天昏睡、吃方便面,晚上听歌、读书、瞎扯、编排各人的黄色笑话、喝酒。
要不,就是甩酒瓶、学狗叫。
那间出租屋的主人先学狗叫,接着,楼下附近的狗也跟着叫,然后,再远些的狗也叫了,过不多时,石牌村的狗就会吠成一片……
10年前:录狗叫
1995年,黄利国在天河立交的五星级厕所旁开了第一间“水边吧”。生意很兴旺。1996年,他在天河中学的围墙边开了第二间。
那一年,他在水边吧结识了拍记录片的朋友红冰。红冰想用拍摄的手段记录石牌村的现状。于是就开始拍了。那天,清晨5点,天色朦朦胧胧。他和红冰把机器架在顶楼上,拍石牌村的全景。镜头缓慢地摇了360度,花了10几分钟,录下了石牌村的狗叫。
天微微亮,录下了路灯下踅过墙角的两条狗、收集垃圾的清洁工、还有出村的两名外国男人。上午7点半至8点半,村口的牌坊外,拍下石牌村里涌出来的面孔。傍晚,机器再把涌回村子里的背影收录。
村里的老人拒绝镜头转向祠堂。他们录了原住村民的家,还有石牌村发廊店里的嬉笑声,还有当时住在石牌的著名音乐人王磊。中午时分,25岁的王磊睡眼惺忪,穿着底裤下楼开门。镜头跟着他,拍他的屋子、乐器、电视、酒瓶……拍他新创作的《石牌村》歌词。
外来女婿怕见家长
黄晓棠,普宁人,1979年出生。2000年,来到广州打工。2004年8月,他被石牌村朝阳社区出租屋管理中心聘为责任区管理员。
2005年3月,黄晓棠认识了现在的妻子石牌村人池柳华。1年后,两人喜结连理。黄晓棠搬进村里居住,成为一名“石牌女婿”。7月31日晚,“大石牌食坊”,79岁的石牌村村民池爷爷与60多位家族成员欢聚一堂。外孙女黄钰滢弥月之喜,女儿池柳华与女婿“外乡人”黄晓棠摆下满月酒庆贺。
买衣服
28岁的黄晓棠是普宁人。7年前,他来到广州打工。
2004年8月,他应聘到石牌村朝阳社区出租屋管理中心,当上一名责任区管理员。半年后,2005年3月,池柳华也被调到出管中心工作。“同事之间经常有聚会嘛,打羽毛球、篮球、烧烤……”虽然不在同一个办公室,但黄晓棠与池柳华几乎天天见面。
相处了三四个月,黄晓棠认定池柳华就是自己要找的“她”。第一次邀约心仪的女孩子。他试着“请教”池柳华,下班后能否借她的“眼光”帮自己挑几件新衣服。池柳华一口答应了。
“几圈逛下来,我自己的衣服没买成,倒送了条运动裤给她。”窃喜之余,黄晓棠“得寸进尺”地邀池柳华一块吃晚饭,并自告奋勇亲自掌勺。
两人在菜市场买好菜,回到黄晓棠的出租屋。黄晓棠做了3菜1汤,有鱼、有肉,还有青菜。不过,他没有鲁莽地表白。池柳华留下了好印象。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下了班,会一起逛逛,或约吃西餐浪漫浪漫。
外乡人
池姓是石牌村的三大姓氏之一,池柳华一家已是四代同堂。
“到齐了的话,估计要超过70人。”与大家族结合,黄晓棠最初担心“难相处”。毕竟自己还是个外乡人。住久了,他发现,石牌村人还留了一些乡里人的豪爽、好客和团结。
2005年,黄晓棠第一次“见家长”,不过是随同事一大群人到池家聚会烧烤。那年中秋节,黄晓棠头一回单独到池家做客。当时两人已开始拍拖。
2006年,黄晓棠和拍拖1年的池柳华正式结为夫妻,并搬进村里与岳父岳母同住。
“我现在已经很习惯这里的生活了,有时和阿华一家人出去吃饭,一坐下来起码3桌人,有老有小,很热闹,也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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