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结案的车祸带出制度难题

　　精神病患者横穿马路被撞倒，善良司机送其就医，伤好后救助站不接收，医院不能留——

　　无法结案的车祸带出制度难题

　　社会观察

　　本报记者　赵佳月

　　新闻缘起

　　40岁的罗卫雄开了十多年车，没想到会因为一次事故拖累如此之久，“简直就是场无期徒刑。”6月24日，罗卫雄第四次来到救助站寻求帮助。此时，在广东省第二人民医院的病床上，一位中年妇女面无表情地躺着，这是她第三次住进这家医院，无人知道她的名字，来自哪里，医生和警方鉴定其是一名流浪精神病患者。

　　将这两个本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人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是四个月前的一场车祸。

　　事故现场

　　无名氏横穿快速路被车撞倒

　　3月8日10时50分许，罗卫雄按照老板的嘱咐运了一车机电水泵前往广州新滘南送货，当车子行驶至新滘中路时，“突然有一人爬过马路中间的绿化带，试图横穿马路，那是快速路，我来不及反应，马上刹车，猛打方向盘，车子的后视镜将这名行人带倒，她晕倒在马路上，头部受伤流血。”

　　就在事故发生地10米开外，有一座人行天桥。事故发生后，罗卫雄第一时间拨打了110和120急救车，“5分钟不到，交警和救护车都到了现场，伤者被送到附近的省二院，我很着急只想赶快救人，”罗卫雄接着叫来了他打工的五金店老板。

　　事故现场处理完毕后，罗卫雄赶往医院交付各项费用，伤者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我很害怕，每天寝食难安，每天下班跑过去看她，心里就想着她快点醒来。我是一名司机，就是撞了条狗也有责任把它医好！”说起那几天，罗卫雄觉得就是场煎熬。

　　交通事故认定书是5月25日才出具的，责任认定为：“未知名人(伤者)承担主要责任，罗卫雄承担次要责任。”

　　好心司机

　　精神病事主伤好该往何处去

　　半个月后，伤者苏醒过来，罗卫雄松了口气，“但是不说话，一句话也没有，我又担心她会成为植物人，每天盯着医生问，”再过半个月之后，医生告诉罗卫雄，病人一切都已经稳定，可以考虑办理出院。

　　罗卫雄再度尝试与其说话，发现伤者也能作声，但口齿不清，“看起来面目痴呆的样子，但还不知道她是精神病患者。”同时，罗回忆起事发当时，伤者身上破败不堪地裹着将近十多件衣服，“很脏很破，当时情急也没考虑那么多，但是这一个月来也没见她有家人，难免生疑问。”

　　4月14日，医院让其办理出院，告诉罗卫雄伤者已经痊愈了，这让其又是欣喜又是发愁，“我根本不知道下一步把她送往哪里，”医生建议其带着“无名氏”去救助站寻求帮助。

　　街头生存

　　司机每天为无名氏送吃的

　　抱着锅碗瓢盆一堆东西，罗卫雄带无名氏打车来到广州市救助站水荫路市区分站，咨询室的工作人员听说是发生了交通事故的，表示无法受理，“必须甄别核实她的流浪人员身份，建议其带回医院。”

　　罗卫雄扶着无名氏走出救助站，“我很苦恼，她已经痊愈了，为什么还要回医院？我和她两个人坐在救助站对面马路边，我心里很矛盾，买了吃的喝的放在她身边，”罗卫雄考虑了半个小时后，在附近的公交站一人随便找了辆车就走了，“我心里像做贼，只能低着头，一路上还在斗争，”车子开到天河城，罗卫雄下车，坐在天河城门口继续考虑，“我真想有个好心人能收留她，”几个小时后罗决定回去看看，“说不准这一小时的时间里就有人把她带走了。”

　　但是无名氏还在那里，“有好心人把钱扔在她身边，但是她根本就没有意识，我狠下了决心，回去继续上班。”但是当晚以及随后几日，罗卫雄还是每天下班去当初丢下无名氏的地方探望，为其送吃的。

　　无奈奔波

　　希望在于救助站和医院之间

　　将无名氏丢弃的第四天，罗卫雄听到气象台的强台风预报，又不免心生担忧，当日下午5时左右，罗将无名氏接回省第二人民医院，仍然像先前一样每日去探病。医院的医生和护工已经熟识罗卫雄，“事故逃逸的司机经常听说，这样的司机并不多见，”主治的罗医生表示。

　　5月11日，罗卫雄找办案交警为无名氏做精神鉴定，当月22日，罗从广州市精神病医院司法鉴定所拿到《精神疾病司法鉴定书》，鉴定书考察了伤者入院前后的各种迹象，称“患者入院时身上穿有十多件衣服，并且长短不一，内外不分，且口袋内装有大量垃圾，在综合目前患者的一般情况，考虑患者在入院前就存在有精神障碍。”

　　5月24日罗卫雄会同赤岗派出所，叫了省二院的救护车和医护人员一同将无名氏送往江村脑科医院，“手续上已经有了派出所和省二院的盖章证明，但是脑科医院接待人员给出的回复是：伤者发生过交通事故且住院治疗过，必须有救助站的盖章证明方可接收。翌日，救护车再次将伤者送到救助站。这一次救助站的答复是：伤者再住进省二人民医院的24小时之内必须通知救助站前往甄别核实，如今早就超过了24小时，救助站无法确定其是否真的是流浪人员。就这样，无名氏再次被送回省二人民医院。

　　此时，上有70岁两老，下有10多岁孩子需要扶养的罗卫雄已经为无名氏花费了将近5万元。周围的人都说罗卫雄是自寻烦恼，完全可以不用理会这样的事情。但是罗卫雄坦陈，我随便丢掉她，心里就不舒服。

　　7月初，由于此事的拖累，罗卫雄被所在的公司辞退，妻子也日日为此与其争吵不休甚至试图离婚，而医院还一直催促着罗付清剩余的医疗款。

　　多方对话

　　程序公正与事实公正的博弈

　　为无名氏烦恼的不只是罗卫雄，省第二人民医院精神外科的医护人员都对此不知所措，主治医生罗医生称，“对这样的患者我们真是没有办法，司机已经付清了她的医疗费用，在医院继续住下去，医院也要考虑到成本问题，我们整个科室的收入也会被她拖垮。”

　　广州市救助站市区分站救助科的吴科长给记者看了由广州市民政局、公安局、卫生局、财政局以及城管支队联合下发的《流浪乞讨人员救助管理实施细则》，细则第四条规定：“对在本市流浪乞讨的需要急救的危重病人，公安、城管部门和其他有关行政机关执行公务的工作人员可以直接送就近医院救治，或拨打120电话，并协助护送其到就近医院，交医院先行救治后再补办交接手续，填写《广州市流浪乞讨危重病人、精神病人、传染病人交接登记表》。按就近原则收治需要急救的流浪乞讨危重病人的医院，应为病人提供广州市基本医疗保险目录范围内的医疗服务，并在收治病人后的24小时之内通知属地救助站派员到院负责甄别核实并签字确认。收治医院在属地救助站确认其为流浪乞讨人员身份后，需在保证病人生命安全的前提下于2天之内将病人转至市政府指定的医院收治。”

　　吴科长表示，“从程序上我们不能轻易接收这样的人，但是医院和我们是对口的，文件也是卫生局下发的，医院没有理由不知道这个处理程序，我们很多对口医院收到此类病人都会在24小时内通知我们，省二院我们以前也去过，也是有过合作的，他们应该知道这个程序。”

　　省二院的罗医生对此说了医院的难处，“病人刚刚送来后就昏迷，24小时里我们就等着她醒过来，只有醒过来之后我们才有可能确认她是不是流浪人员，才能通知到救助站。这个程序本身就是为了防止虚假而定的，现在派出所、交警、司法鉴定部门都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她的确是个流浪精神病患者，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救助站还要死扣程序呢？规定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啊！”

　　相关思考

　　能否先结案后救助？

　　广州市救助站市区分站救助科一位曾科长同时认为，目前无名氏的交通事故尚未结案，还会牵涉到有关赔偿问题，如果我们接收她，救助站无法作为其监护人去处理相关赔偿事宜。

　　广州市民政局社会事务部一位姓李的工作人员表示，由于无名氏发生过交通事故，所以这个人首先进入了交通事故的司法程序，只要这个程序还没有结束，整个过程就只有司法机关才能处理，民政部门不方便插手，“如果说这个过程中民政不作为那是不对的，《道路交通安全法》是一个法，流浪乞讨人员管理实施细则只是一个条例，法要比条例更具法律效力和完善性，为什么公安交警部门三个多月来还没有结案？”一旦结案，这个无名氏回归为一个自然人，然后我们民政部门才能接手。

　　罗卫雄交通事故经办民警钱胜对于结案一事感到荒唐：“他是个流浪人员，我们怎么结案，涉及到赔偿找谁去？我们的工作到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出来之后就结束了，至于这个人的处理理所应当是民政部门的事情。”

　　国家民政部救灾救济司司长王振耀认为，条例规定都是生硬的，不能“包治百病”，对于具体案例只有站在老百姓的立场上才能真正解决，如此政府部门之间相互扯皮的现象实属不应该。

　　7月12日，在本报记者和罗卫雄的多方敦促下，民政局破例到省第二人民医院对无名氏进行甄别核实，7月15日，无名氏终于被救助站的车接走。

　　当善良司机遇上制度“冲突”

　　记者手记

　　有很多次，心地善良的司机罗卫雄在给记者的电话里哭成一团，在无名氏最后被救助站接走以前，罗一度面临失业和离婚的困境，他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正在逼迫他走入绝境，“我也要疯了，活不下去了”这句话是他在处理这件事情时常用的表达。他面临的压力及遭遇的种种曲折，无可否认，源于制度的缺陷。

　　今年以来，精神病患者伤人的事件屡见报端，流浪精神病患者成了隐藏在社会角落里的“定时炸弹”，如此，更需要有一种日臻完善的福利救助制度，使流浪精神病患者得到妥善安置。当然，为了避免此类悲剧的发生，仅仅亡羊补牢地修缮一下精神病人救助机制还远远不够。让普通人从最基本的生存困境中走出；让社会各阶层摆脱急功近利的发展逻辑；让社会心理疏导更到位，让社会和谐落到实处……这才是从源头上解决难题。

　　无名氏最终得以安置让人欣慰，程序与制度的完善更要扎实地一步一步做起。

　　流浪精神病患者暴力个案

　　2007年7月20日，广东省顺德区均安镇一精神病患者趁幼儿园放学之际，手持一把长扳手，闯进幼儿园，向等着回家的小朋友头上砸去，导致18名孩子及一名与其搏斗的幼师受伤，其中两名小童伤势较重。

　　2007年6月13日晚11时许，在广州市省汽车客运站门口，一名男子突然狂舞着铁链连伤5名路人，其中两人伤势严重，该名男子当时可能突然精神病发作，因此胡乱打人。

　　2007年4月20日，一河南籍的女子携一美工刀爬上广州火车东站候车大楼楼顶，要跳楼，还将衣服脱光。铁路公安、消防和医护人员赶到现场，5小时后，将其救下，此过程中一名警察被刺伤。

　　2007年3月11日下午3时许，一名疑患有精神病的男子在广州市机场西路持刀将一路人刺伤，两名保安闻讯追赶，一保安不幸又被该男子所伤。警方与该男子在三元里大道几栋民宅间展开对峙，男子不时投掷砖块和杂物，警方采取水攻将男子逼入一间小平房，后投掷催泪弹终将其制服。　(综合媒体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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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名氏住院期间得到悉心护理。　梁文祥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