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祁的闺女燕子军校毕业时,军长看到学员分配名册,大笔一挥把燕子勾到特侦团,完了哈哈一笑说,特侦团和船艇大队一道墙隔两院子,让他们父女俩肩并肩好照应!
老祁和军长是一个车皮拉到部队的鲁西南老乡,又是一个班打地铺的。
老祁做班长时,军长还是他班里的兵,只是军长那时候摸索战术改革成了军师棒棒响的尖子,被破格提干调到军作训处做了参谋,而老祁做上船艇机修班长就没再挪过窝。如今从职务上看确有天壤之别,但老战友每每相见,那份打土炕上生就的情缘却醇浓如昔。
祁燕到团里报到后请假回家,母亲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一家子聚在一起要好好庆贺一番。老祁一盅酒才抿了两口,突然接到参谋长打来的电话,说是一艘新型登陆艇靠上了船艇大队码头,上级的指令是:10天后参加重大军事行动,迅速完成船体检测维护。搁下电话老祁赶紧一推碗筷上了码头。只见260吨位的庞然大物,随着浪涌富有节奏地摇动着,在海天一色的月光衬映下显得愈加挺拔威武。可船队的船坞只能容载百吨级船艇,这可咋办?老祁使劲挠着初染霜白的针芒短发,在浮桥上来回地走个不停,心里疑难的鼓点越敲越急,猛一抬头,仰望高悬星空镰刀般的弦月,脑海深处突然闪出一个熟悉的港湾,那是南日岛的东湾里,老祁一拍脑门:对,到那里定能寻到法子!
登上留住他20年青春年华的南日岛,老祁军装一扒下了海,踏沉沙,探礁岩,整整在海水里泡了6个小时,平坦如纸的海滩上留下了十几幅天书般的图。当晚,一个大胆而又别无选择的方案递上船队领导的案头——依托海滩垫袋支船检测维护。
船艇和着潮落的最后一道波峰驶近南日岛滩头,老祁立即带领保障单元下海,打桩拴缆、垫木垒包……一步步照着图纸精确布阵。待潮水涨得漫过这个奇特船坞时,登陆艇徐徐而准确地“搁浅”在沙包坐垫上。翌日清晨,曙光把海面映得通红,潮水退去,巨鲸似的船体奇迹般地裸露在海滩上。硕厚的海蛎层被铲除,锈斑被除去,脱焊点被缝合……潮涨潮落一星期,船艇外体检测维护大功告成,子夜时分,收工的哨声响过3遍了,仍不见老祁,送修艇的船长急了,拎着强光手电顺着软梯噌噌噌下了海,只见老祁歪倚在半浮的脚架上。连续十多个小时的海水浸泡,老祁22年前抗击台风从桅杆顶摔下落下的脊椎压缩性骨折,此刻让他浸在海水里动弹不得,战友们噙着泪把他吊上了船。
这年除夕,祁家的年夜饭到晚上9点还没开席。与往年不同的是新增了副碗筷,燕子和团里的作训股长对上了象。性情一向急躁的老祁,这会儿衔着烟卷儿笑眯眯地瞅着门,冷不丁“嘭”一声响,小对象俩裹着一团寒风闪进了屋。老祁一掐烟屁股,起身朗声冲厨房里的老伴吆喝说咱家年夜饭开席!开席后老祁端起杯子又放下,说咱先按约定把礼物亮出来比划一下,结果,3人取出的是清一色的三等军功章。后来军长听了这段趣事后开怀大笑,说老祁你那不叫年夜饭,该叫庆功宴才对哩!
可那会老祁眼神凝落在燕子手掌心的军功章上,心里却感到一揪一揪地疼。祁燕虽说是军医大学毕业,可自小跟着父亲在波峰浪谷颠簸,浑身总透着一股子剑胆琴心的气质。刚到团卫生队报到那阵,正赶上侦察营增编一个女子侦察排,团领导为缺少合适的排长犯着愁,祁燕主动请缨担了这个角。那玩命训练的光景老祁见过一次,那天天刚放亮,老祁上两栖登陆训练场,远远瞅见海滩上支着几扎微型冲锋枪,却不见一个人,到了跟前才发现,沙滩上齐刷刷排着20多个人头,原来,祁燕正带着她的兵组织耐力训练,那群被烈日晒得只剩下眼角和牙齿显白的俏丫头,把整个身子埋在沙坑里,光露出个脸蛋在外呼着粗气。见此光景,老祁陡然有了种心中被锥子猛戳一下的感觉,掉头回到家,就猫在门口吧嗒吧嗒吸闷烟,转念一想,这闺女罪是没少遭受,可肯吃苦才能有出息。老祁脸上的皱纹又铺成了花。
时光荏苒,一眨眼,这些都是十多年以前的事了。如今,老祁一头针芒般的短发依旧硬挺,只是霜白尽染,肩上的杠杠也垒到了极限,而第二代军人正茁壮成长。女婿当了师参谋长,女儿也成了师卫生科长。2007年“八一”这天,在国防大学培训的女婿特地赶了回来,庆贺第三代军人的诞生,他和燕子的儿子考上了空军指挥院校。这个人民军队80周年华诞的夜晚,这个普通的军人家庭铺展出了一副意境隽永的画面:坐在座首的老祁将目光从女儿、女婿和外孙的肩膀依次扫过,那是让人目眩而自豪的上校、大校和红肩牌,一股难以言状的快意顿时充溢老祁胸间,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肩上的六级士官肩牌,像是感慨抑或诠释地说:“咱军队就是打小米加步枪起步的……”
这晚,月光如水,海涛伴着和风如歌如吟,依旧是那幢石砌的平屋,依旧是那个寻常的家庭,像年复一年的“八一”节和除夕夜一样,飘出了一束高亢而悠扬的军歌——“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