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69名矿工兄弟
编者按
公元2007年7月29日 至8月1日,中国将铭记这段不平凡的日子。
河南省三门峡市支建煤矿69名矿工被困,76小时成功获救,这是中国矿难抢险救援史上的一个奇迹!
党和政府高度重视,井上救援人员全力施救,井下被困矿工不屈自救,支建煤矿69名矿工获得重生的故事,感人至深。
⊙法制周报特派记者 王海平 发自河南
2007年9月12日,河南省三门峡市支建煤矿。44岁的采煤队副队长朱念群手搭着紧闭的井口,从铁门的缝隙朝里望去。41天没有下井了,这对有着二十多年矿龄的朱念群来说,是一种很不自在的体验,他有点想下井干活了。
但朱念群的这个愿望目前无法实现。由于遭遇了建矿以来最大的透水事故,三门峡市支建煤矿目前一直处于停工状态,副矿长李少卿称,矿井的整改还需要一段时间,何时正式恢复生产,目前尚无确切信息。
仿佛婴儿呱呱坠地一般,朱念群和他的矿工同事们,于2007年8月1日中午12时许获得重生时,除了救援人员在他们眼上蒙上的遮光黑布和系在腰间的一块布外,身上再没有别的衣物。
为他们“接生”的医护人员中,有很多年轻护士。面对年长自己近20岁的“赤子”,陕县人民医院的护士赵海莲,用清水轻轻地洗涤着矿工兰朝军身上的煤灰。
突然变小的世界
2007年9月11日傍晚,朱念群从煤矿的职工食堂买了两个馍回到坡上的家中,就着一盘炒南瓜,和妻子吃了起来。朱念群喜欢吃馍,除了生活习惯外,还怀有一种感恩情怀在内——他认为是馍在关键时刻救了大家的命。升井以后,馍在朱念群心中有了种神圣的味道。
和平常一样,7月29日早晨 7时整,朱念群赶到安全科办公室开会,7时30分,他再组织当天下井的工人开会。这样的程序,在朱念群担任采煤队副队长的四五年来,天天如此。开会的内容,也是千篇一律的安全教育。
7时40分,朱念群带着队上的26名矿工下井工作,当时下井的工人共有102人,透水事故发生后, 33名工人及时脱险,包括朱念群在内的69人被困在井下。
38岁的马彦虎是井下的电工,下井后,他发现采煤机械有毛病,一试机器没有电,便上到变电站要求送电。“到了平台上后,别人通知我下面有水,要我不要去了。”马彦虎说,才几分钟的时间,水就淹了上来。
50多岁的张群官在8时40分左右,发现风泵突然不转了。
“空气中突然没有了风,意味着与外界隔绝了。”朱念群事后对记者说,张群官反映的这一情况,令他腿肚子一下软了下来。他当即打电话到电工室,但连续3次都没有接通。这时,运料工贺少春跑过来说,井下出水了。
“赶快往上面跑!”朱念群大喊,矿工们收了工具,开始往巷道右端最高的工作台撤退。
跑到工作台面后,朱念群发现刚刚工作的地方已被水淹没。几分钟后,水涨到了他的半腰。但七八名矿工还是利用这点时间,把通风管从下面抬到了平台上。
后来的事实证明,正是矿工们及时把通风管抢了上来,才有了井下供氧和输奶的生命线。
在朱念群近二十年的采煤生涯中,从未碰到过这样的事。但大家都明白,传说中的透水事故就在他们身边发生了。原本宽阔无边的世界,在一瞬间被缩小成了不足50平方米的狭窄空间。那一刻,他们感到世界在慢慢离他们远去……
地面上的营救
就在同一时刻,支建煤矿的地面。从前一天晚上开始的暴雨仍在继续,处于山谷底部的支建煤矿矿区,笼罩在深黑的雨幕中。
2007年7月29日上午8时40分左右,调度室值班员邢长兴最先发现东风工区巷内进水。情况被迅速反馈到支建煤矿机关,副矿长李少卿、李宗贤一边立即通知井下人员撤离,一边迅速组织人员排查透水口。与此同时,69名矿工被困井下的消息,被迅速反映到了陕县县委、县政府。
一直在现场参与事故排查的安全科东风站站长张建朝事后回忆说,排查人员沿着铁炉沟河往北排查时,在距离钢场桥30米的位置,首先发现了一个透水口。“透水口南头有两米多深的水,那一头却没有水,估计全部到井里去了。”张建朝说。
铁炉沟河是一条宽约十余米的小河道,往北七八公里便到了黄河。
在张建朝的印象中,支建煤矿建矿以来,这条不起眼的小河,并没有为矿上制造过麻烦。但这次却将原本有两米多厚的河床底部冲开,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废弃的矿井口,像一个巨大的漏斗,大量洪水沿着它倾泻而下,顺着两条下山通道直灌矿区的两条水平巷道。
张建朝赶到旁边中铝公司的停车坪,向两名不知姓名的装载车司机求助,两名司机二话没说、迅速将装载车开到透水口。而早已赶到现场的数十名矿工,正用能找到的所有棉被、编织袋堵水。
就在支建煤矿奋力查堵透水口的同时,陕县救护队的工作人员和驻地武警官兵,也马不停蹄地赶往事故现场,一个临时指挥部很快成立。
生死时速76小时
核心提示
7月29日12时整,经过井上和井下人员的努力,中断的电话信号接通了。这个电话,对稳定矿工们的情绪起了极大作用。而且,也为营救行动的成功创造了条件。
两个世界的接通
此时,离朱念群等矿工被困井下已过去了两个多小时,上午10时30分左右,在经历了最初的短暂恐惧后,69名矿工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如何能让大家坚持到被救出的那一刻,是作为69名矿工中职务最高的朱念群副队长和吉先法班长首先想的问题。
站在人群中间,朱念群扫视了一下大家带的干粮,发现只有17个馍、两个饼、五六个鸡蛋。
“这些食物在24小时以后才能动。”朱念群对大家说,为了保持体力,大家原地不动,减少运动量,馍暂时由吉先法等人保管。
此时,负责井下通讯管理的调度室工作人员宁保军发现,所有的电话信号都已中断。没有了电话,69个矿工现在到底在哪里,是什么样的状况,将是一个未知数,这对营救工作无疑是致命的。
9月12日,宁保军站在支建煤矿东风工区空旷的井口,对《法制周报》记者说,那天上午他用了一个巧妙的方法,缩短了恢复通讯的时间,将电话打进被困矿工的身边。
宁保军说,他在井下转了两圈,发现了有些地方的电话线被塌了的巷道打断,但在水没有淹到的地方,电话线没有断。
宁保军说,在查清所有情况后,他从其他巷道绕了300多米改了一条线,完成后,他试着拨打了被困位置的井下电话,然后兴奋地跳了起来,“8044通了!”这一时刻,是7月29日中午12时整。
就在宁保军试着拨打电话的同时,被困电工马彦虎也正在忙着转换接头、调拨电话。尖锐的电话铃声,让他全身一个激灵,高叫“通了,通了”。朱念群向电话那头的宁保军介绍了大家所在位置、被困人数和当时的状况。
“这个电话,对稳定矿工们的情绪起了极大的作用。”朱念群说。
宁保军接着给调度室拨打电话,汇报被困矿工的情况。
此刻,奋战在地面的救护人员,已成功将第一个透水口堵住,并将随后发现的第二个废弃井口也堵上了。但真正将透水口完全封死,是在一个整夜之后。从洛阳和三门峡调来的300名武警官兵,为此奋战了一个通宵。事后有人统计,在透水的巷道口共压了6000多个沙包。
井下的水位不再上涨,朱念群给大家打气:“上面已经成功把水控制住了,大家一定要坚持下来。”他说,他当时的唯一想法,就是一定要把69个人全部带出去。
电话带来的安慰
从电话恢复畅通的那一刻起,朱念群和吉先法便不停地接听着从井上打下来的电话。
当天下午4时,朱念群接到第一位领导、陕县副县长王玉山的电话,“放心,一定能救你们出来。你们一定要搞好团结,不要乱跑,保存体力。”
王玉山是带着重病,赶到支建煤矿承担起一线救援指挥任务的。接报前,王玉山因缺钾在郑州住院。
张建朝告诉记者,从赶到事故现场,王玉山就没有离开过,直到最后一名矿工被救上来,他才倒在地上,被抬着送上救护车。
7月29日下午4时10分,河南省委书记徐光春打进电话,询问井下情况。晚11时30分,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总局局长李毅中打进电话,亲切慰问受困矿工。
徐光春在电话中说:“各项抢救措施都已经确定,要相信党和政府一定会把你们抢救出来!”
“领导们的电话让大伙有了精神。”朱念群说,情绪一度失控的矿工开始安静下来,大家知道,一场大营救正在上面展开。2米多宽、20余米长的平台上,69名矿工或躺或坐,默默地等待着。
另外一条生命线
7月29日晚上7时许,已经在平台上呆了11个小时的69名矿工感到憋得慌。朱念群向地面汇报了这一情况。已经赶到现场指挥营救的徐光春决定往下供氧。
事实上,早在朱念群提出送氧要求前,三门峡水工机械有限公司就已早早拉来了7车195瓶医用氧气。在决定送氧后,气瓶被搬往压风机房。晚上8时,工作人员切开压风管,接上三通管,开始输氧。6立方一瓶的氧,8至10分钟就输完了。
10分钟后,朱念群电话报告,大家呼吸顺畅多了。
晚上11时50分,国家安监总局局长李毅中赶到现场。
“供氧有问题。下面有瓦斯,万一爆炸怎么办?”李毅中问。
“医用氧气不会引起爆炸,分解过,量小。”徐光春答。李毅中没有表态。
曾在指挥部参与救援工作的某机关人员事后描述,指挥部里坐着的数十人,谁也不敢吭声。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供氧被暂停,不到一会儿,井下报告69名矿工感到头晕。
供氧继续。
7月30日上午,矿工们感觉有点头晕、恶心。河南省副省长、救援指挥部总指挥史济春问卫生部门专家:“通了氧,为何还会这样?”专家说没氧表现为呼吸困难,氧多了,会出现眼睛外突、头晕症状,史济春要求调氧。
调氧后,矿工们的呼吸恢复正常。
最后的13米“生命通道”
核心提示
“出来一个了,出来一个了!”欢呼声迅速从任耀的身边向井巷的上方传去,几十名在场救援的矿工,都兴奋得忘记了疲劳和饥饿。
井下矿工喝上牛奶
24个多小时过去,69名矿工还没有进食,饥饿一阵阵地袭向他们。矿工们要求朱念群分配食物。17个馒头、2个烧饼和五六个鸡蛋。两个烧饼被水一泡,已经发霉。一个馒头四个人分,一个烧饼掰给两个人,鸡蛋给了生病的张群官和高群巷。
吃过这些东西后,大家还是感到渴和饿。班长吉先法向值班室打电话,请求井上想法输送营养液。
“太难办。”井上值班人员回答道。
“不是你们说行不行的问题,应该请示上级领导、有关专家一起来研究。”吉先法在电话里吼了起来。事后,他承认这是他在井下打得最激动的一个电话。
7月30日下午6时许,值班室回话,经指挥部研究,同意向井下输送牛奶。通过压尘管输送牛奶,成为继电话线和通风管之后的又一条生命线,对延续矿工们的生命起了重要作用。
7月30日晚上8时许,通风管流出了有油的脏水,几分钟后,白花花的牛奶从管道末端嘭地冲出,朱念群赶紧用毛巾捂住口子,牛奶从毛巾里滴落。其他人则有秩序地用矿帽盛牛奶,没有喝完的便储在保温桶、矿帽、矿灯罩里。
从7月30日到8月1日早晨6时,井上输送了三次牛奶共600多公斤,最后一次输送牛奶时,还向井下输送了稀面汤。“就算排水清淤的营救工作再费时,牛奶也保证了矿工们的基本生存需要。”史济春悬着的心暂时落了地。
井下救援一度中断
由史济春担任总指挥的救援指挥部,一开始就制定了“一堵、二排、三送”的抢险救灾方案,并成立了地面、井下和后勤三个小组。
7月30日上午,堵水工作基本完成。
“什么时候能够把巷道里的水排空?”被困矿工一趟趟地去看水位有没有下降的迹象。
然而,直到8月1日早晨,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
69名矿工们不知道,在那一端,来自兄弟煤矿义马煤业集团的几百名矿工,已连续工作了几十个小时。44岁的千秋矿综二队矿工王耀超,20个小时只吃了一个馍。
王耀超被分配在设备组,更多的矿工则被分配在排水清淤组。义煤集团矿山救护大队副总工程师倪跃林接受《法制周报》记者采访时说,义煤集团成立了井下救援指挥部,并成立了三个工作小组,分别是排水清淤组、设备管理组和由救护队组成的救援组。
9月14日上午,在义煤集团宣传部的一间办公室里,倪跃林一边画着示意图,一边向记者讲述起抢险时的惊险场面。
7月29日下午3时左右,倪跃林带了一个10余人组成的先遣小分队来到现场进行勘察。具体情况被反馈到井下指挥部后,三个小组的协调运作迅速展开。
清淤小组被分成两个班,一个班工作10个小时,就这样,靠着50多名矿工的接力传递,积水坑道里的淤泥在一点点地往外运出。由于积水量过大,经过一天多的清淤工作,往前推进的速度并不明显。
就在这时,新情况出现了。
7月30日凌晨3时许,指挥部通知,地面有强降雨,河水流量明显加大。考虑到矿井附近地质复杂,可能威胁井下救援人员安全,指挥部决定,井下救援人员全部撤出。
救援工作暂停2小时。
但救援人员却没有因为危险而放弃努力,7月30日凌晨5时20分左右,清淤工作恢复。已经连续工作20多个小时的清淤组成员,又用肩扛手提的方式,一点点地往井口运送泥巴。
义煤集团宣传部副部长杨晓东在事后写的一份汇报材料中,记载了这样一些动人的细节:“(清淤队员)在不足一米高的巷道内作业,只能跪着或趴着,铁锨施展不开,只能用手扒;突击队长张广有患有腰椎间盘突出,一直只能弯着腰干活;掘进队工人朱铁岭,在作业中一颗门牙被磕掉,直到升井后自己才发现……
出现紧急情况
即使如此,困在水淹平巷那头的69名矿工,却没有感到水位有什么变化,很多矿工的情绪再次大幅波动起来。
吉先法对《法制周报》记者说,7月31日那天水位下降很少,当时他也急了,对自己能活着出去的想法产生了动摇。
更为严重的情况在8月1日早晨发生了。10多名矿工对朱念群说,呆在这里也是死,冲出去也是死,还不如冲一下。这10名矿工起身往水淹平巷冲去。
朱念群赶紧往井上打电话,王玉山高声命令:“念群,一定要把同志们拉回来,现在冲出去只能是死路一条,坚持就是胜利……”
放下电话,朱念群和杨万军追上那些冲动的矿工,把他们拉回到了平台上。
希望的曙光
几分钟后,朱念群要杨万军和姜维去看看前头有多远。
杨万军兴奋地跑回来对大家说,听到平巷那头抢救人员说话的声音了!
在平巷的那一头,清淤推进工作有了实质性的进展。8月1日凌晨,刚刚从外地赶回的义煤集团董事长武豫鲁,与工人们一起挖泥。在黑暗的巷道内,武豫鲁喊叫着对抢险队员说:“69名矿工兄弟就在前面,我们多挖一米,多抢一分,他们就离我们近一米,多一分生还的希望。”
8月1日8时许,清淤小组推进到平巷20米位置时,突然感到呼吸出现压力,周围的空气也骤然上升到29摄氏度。
“这是一个好兆头。”倪跃林说,这说明里外的空气已经接通了,清淤后水位下降了10毫米,已经能够听到里头的声音了。
连接69名矿工的“生命通道”,正在一点点打开。
及时调整方案
如果按照指挥部原订计划,清淤工作组将240米巷道内的绝大多数冲积物清除,还需要数天时间。而根据倪跃林的经验,此时被困矿工所在平巷的空气质量已经变得非常差,如果不能在一天之内救出矿工,69名矿工生还的希望会大大减少。
地面指挥部紧急调整方案,不再全部清淤,而是在冲积物上层打开一个0.7米仅容一个人通过的小口,纵切面也不挖到底部,而只挖到人能过来就行。
方案调整以后,向前推进的速度迅速加快,很快就向前推进了13米。27岁的义煤集团石壕矿工人任耀当时冲在最前面,在清理淤泥时,他看到远处有微弱的灯光,兴奋地大喊道:“有人吗?”对方没有回应,但灯光却摆了几下。
任耀激动地大喊道:“出来吧,兄弟们!”但仍然没有得到回应,于是他再次向前走了几步,模糊的灯光慢慢靠近,一个声音传来:“我们是探路的……”
最后的胜利
即使是最后的两米,走过来仍有不少困难:前面是一个两米长的水坑!也许是身体太虚弱,也许是害怕,两名探路的矿工不敢涉水!
半趴着的任耀使劲把手伸过去,对他们说:“来,不用怕,你们把头扎到水里,我拉你们上来。”
两名矿工照做了,他们在水中抓住了任耀伸过去的手,被拉了上来。“出来一个了,出来一个了!”欢呼声迅速从向井巷的上方传去,几十名在场救援的矿工,兴奋得忘记了疲劳和饥饿。
第一个被救出来的矿工叫兰建宁,此时是8月1日上午11时05分。
除了得病的张群官是被朱念群、杨万军等人抬着从水坑中扶出来的外,其余人都是自己从水里泅过去,被救援人员拉上来的。
当最后一名矿工高巷成获救时,已经过去了75分钟。
中午12时55分,被救出的69名矿工顺利升井。按照事先预案,所有矿工立刻被送往医院治疗。一曲在新时代下演绎的救援凯歌,在欢呼声中落下帷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