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敏思考是无法停止的(图)

郑敏近影

　　1920年9月出生的诗人郑敏，已是87岁高龄了。让人惊诧的是她在电话中的声音竟是那样清澈而年轻，竟然听不出一丝苍老。我第一次与郑敏通电话时，错以为她是家里的保姆，以至闹出了笑话。与郑敏见面的第一印象就颠覆了我对年龄的成见，一头银灰色的头发梳理得十分精致，大红的毛衣将脸庞映衬得神采奕奕，走起路来步伐稳健，尽管郑敏不停地对我说她已经老了，但却思路敏捷，谈笑风生，让人从她身上全然感受不到人生的老迈。

　　郑敏的家在清华大学的宿舍区，那是紧挨着圆明园的一个新建小区，环境十分的清静优雅，她的房子位于楼房的二层，阳台上摆放着十多盆并不名贵却长得十分茂盛的花草。郑敏相濡以沫的丈夫、清华大学知名教授童师白先生于2005年病逝，郑敏从此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为寄托对丈夫的思念之情，她为丈夫深情创作一首诗歌，并亲手抄写下来摆放在书柜上。郑敏一辈子都在读书、教书、写书，却到老也没有一间专门的书房，她的书房是和卧室兼用的，她平时习惯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读书、给博士生上课，只有要写作的时候才会坐到卧室的电脑前。郑敏算得上是新中国早期的“海归派”，很早就开始用电脑写作，但当我走进她的书房时，却看到在她的书桌上、墙壁上张贴着很多大小不一的纸片，上面是她手书的自作诗。看到我在认真地欣赏，郑敏笑着解释说：“中国的汉字很美，每一个字都是抽象画，比如三点水，看上去就会有水灵灵的感觉。我对汉字向来充满兴趣，闲暇的时候就喜欢书写研究它，我可不是书法家，只是喜欢书写罢了。”

　　如果按照规定，郑敏早就应该从学院赋闲回家了，但北京师范大学外语学院一直对她进行延聘，安排她带博士生，每周都会有学生到家里来上课。郑敏就在自己家的客厅里为学生们讲课，在教学方式上，是十分宽松的，她鼓励学生放宽眼界，多思考，多与世界交流。她说：“一个同世界不断交流的人，必然会面对很多选择，人就是在不断的选择中成长起来的。”谈及自己的大学生活，郑敏说：“我在西南联大上学时，老师里面有很多"怪人"。闻一多总是一边叼着烟斗吸烟，一边给学生讲课，一个黑板字也不写。沈从文给我们讲《中国小说史》，刚好相反，特别爱写黑板。冯至是我们的德文老师，要求极为严格，他最像现代的老师。我很喜欢这些老先生的个性，我希望自己也是一个有个性的老师。”在郑敏的辛勤培养下，一批又一批博士生在专业上都很有建树。许多年过去了，郑敏培养的学生也有资格带博士生了。在这种情况下，学院安排郑敏在87岁的时候正式离开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从今年开始不用再担负教学任务。

　　回到家中的郑敏，并没有停止工作，她觉得还有很多问题需要静下心去思考，还有好多有兴趣的事情需要去研究。当我问及她近来的工作时，郑敏透露，她正在写一篇关于中国诗歌从文言文向白话转变的文章，对于这个问题，她已经思考很久了，她始终以为现代诗歌的语言问题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现在的写作反映不出新诗的深刻。比如,自由诗怎么传达出汉语的音乐性、新诗是否应突破口语化问题、新诗能否建立起古体诗那样的创作路数等等，都应该引起关注和研究。作为一位成名于上世纪40年代的著名诗人，郑敏差不多是与中国新诗风雨兼程的发展历程共同走过来的,早年就参加了著名的九月诗派,到今天依然保持着旺盛的创作激情,作品数量、质量都不减当年，在诗歌理论研究上也有自己的建树。郑敏认为中国新诗在“五四”前后，胡适等人把白话文、口语引入文学语言中，连“打倒文言文”、“我手写我口”这样的口号都提出来了，却没有意识到口语不能代替文学语言。这个问题长期以来都没有引起我们的重视，更没有得到解决，她说：“汉语是了不起的语言,有着几千年的生命力。但我们今天的新诗创作不能老是停留在"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突破上,也不能"套红"在现代汉语上,新诗是一定要解决与中国文化如何衔接继承问题的。诗学研究、诗歌创作,都应该尽快全面深刻总结诗歌艺术的问题。”

　　郑敏喜欢不停地思考。她说：“近年来，我非常关注自然，关注人类的生存方式，每每看到有关破坏环境、破坏自然的报道，我的心中就会变得异常痛苦，我们对地球完全是剥削、掠夺和侵略，可地球是我们人类赖以生存的家园，不关注现在就是放弃未来，失去了地球，我们和我们的子孙还能到哪里去寻找栖息之地啊。”

　　谈及自己的生活，郑敏说她每天会看看书，看看电视，看看社会发生了什么大事，看看大家怎么辩论。在阅读和写作之外，有的时候也会感到寂寞，她认为现在知识分子之间学术上正常的争鸣与交流太少了，总觉得大家都在忙，都在忙自己的事情，而且目标明确，目的性很强。静下心来思考些什么，与朋友悠闲地进行交谈，对于很多人来说，已经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了。因为年龄关系，郑敏到外面的活动少了，她的时光大都是在家中度过的，她说：“我愿意过一种简单的生活，平素最喜欢书籍，算起来，我这一辈子同书打交道的时间比同人打交道要多得多，在生活中，我的原则就是尽量不卷入无聊的纠纷之中，我觉得自己有时候更像是一个旁观者。我喜欢在书中畅游、思考，对我来说，这是一种莫大的快慰和享受。我现在虽然年龄大了，但身体还算硬朗，只要活着，我的大脑就会不停地思考，就是想停也停不下来的，就像翅膀生来就是为了飞翔一样，大脑天生就是用来思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