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贾平凹在商州棣花的老屋
当年三毛坐着飞机到西安,从舷窗往下看,一个四四方方的古都展现眼底,像放大的农家四合院。三毛在心里默默地说:贾平凹就住在这方叫长安的废都里。
其实贾平凹真正的老家在商州棣花,那地方我去过,一个商州的村庄,一个寻常农家小院,黑瓦平房,木门紧锁,锁头锈迹斑斑,可见此屋久已没人居住。地上散落着麦草,廊檐下吊着一只筲箕篮,门前一棵老梨树,树上挂满将熟的青梨子,可能没熟,并不见人采摘——村民们说贾母去世了,平娃家这房子怕是没人来住了。
村中人迹稀少,都外出打工了,偶尔有猪与鸡,像贾平凹写的那样“锐声叫着”;一个乡娃在吃饼,两只眼睛看着我们,饼在他嘴里也像贾平凹写的那样“一口咬出月亮,两口咬出山字”。乡民都唤贾平凹为贾平娃,一个很平常的乡娃。据说在乡民眼里,贾平娃并没有什么了不得,见常常有人来看贾家老屋,村民很奇怪:有什么看头哇?不比别家造得好,连块瓷砖都舍不得贴。另有人对长安来客说:我们这里像平娃这样的娃多得很,只是没人晓得。话传到贾平凹耳朵里,他直点头,并不在意。
贾平凹另一个家就是长安北郊的方新村,长安大规模建设还没有开始时,这里就是城北一处典型的乡村,清一色农家小屋,清一色布衣农人。贾平凹初入长安没房居住,租得一篱农家小院,在这里开始当“坐家”。
方新村我多次来过,到老哥张敏家喝酒或闲聊,贾平凹的房子就是张兄帮着租的。方新村在贾平凹创作中占有重要一页,老贾的许多散文后面都有这一行字:写于长安北郊静虚村——静虚村就是方新村。散文《静虚村记》已成贾氏名篇,不过我怀疑其中的真实成分:“最多的要数槐树,从巷东到巷西,三搂粗的十七棵,盆口粗的家家都有,皮已发皱,有如绳索匝缠。槐花开放,一片嫩白,家家都做槐花蒸饭。没有一棵属于我家的,但我要吃槐花饭可以到任何一棵树上去采。”“夜里看书,常常有蝴蝶从窗中飘入,大如手掌,五彩斑斓,一家人喜爱不已,又不愿伤生,捉出去就放了。”
这世外桃源般的村庄让人眼羡。头一次到张兄家我眼巴巴地看,一拐进车流如织的村口,简直惊呆了,哪里还能看到鸡犬相闻炊烟牧歌的田园风情?一座座高楼大厦将一条村街围困,从前长满槐树的村巷,早已拓宽成大马路,入口一家面积好大的美食城,红男绿女饕餮大餐。进入村街,与任何都市街道无异:超市、酒楼、网吧、服装店、洗头城——村中那口井呢?那些染指甲的花呢?那些垒在槐树上的鸦巢呢?——原来静虚已不是村,村人早已更换户口成市民了。老哥住的小区叫舍下省,我不知何意。老哥说:舍下省就是唐代的国务院——原来静虚村先前就不是村,也并非市,而是唐代一国首府的心脏部位,换今天,它就是北京城的中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