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湖南省有一个名叫荣福的煤矿,除了煤,还盛产新闻。有媒体斥责它集中了中国煤矿所有的丑陋。它的实际老板是黄生福,其后台是原郴州纪委书记曾锦春。曾锦春落马后,黄生福也迎来人生的独特阶段:他不断被双规、传唤、拘留、释放,只处罚不法办,这变成了郴州腐败窝案的一个新的笑话。 |
黄生福,荣福煤矿控制人,之前引发了诸如护矿队带着武器打人,矿难瞒报等诸多问题。其背后后台是原郴州纪委书记曾锦春。曾被称为“曾矿长”,插手煤矿牟利。
曾锦春落马后,黄生福也迎来人生的独特阶段:他不断被双规、传唤、拘留。2006年10月14日,黄生福被省纪委“双规”,将近两个月后,黄生福又被放了出来。
被抓进去,黄生福交了一大笔钱后又通过取保候审等手续放了出来,过了一段时间又被抓进去。
湖南省公安厅相关人士称,黄生福等一些行贿者被抓再放,只处罚不法办,这变成了郴州腐败窝案的一个新的笑话
郴州腐败同盟VS举报同盟
2006年9月19日,曾锦春被双规,并被查明受贿高达3000余万元,不明来源财产5000万元,被称为“郴州第一贪”。一百多名郴州官员陷入曾锦春、李大伦腐败窝案。
在中国,这是一个遭遇最多曝光和恶评的私人煤矿。深埋其中的矛盾和冲突催生出一个“举报同盟”,促发了郴州百余官员腐败集团土崩瓦解。但直到今天,它依然坚挺,即便面临中纪委和省纪委的八次督办,仍然能够裹挟着地方权力和资本力量,滚涌前行。
“曾锦春曾任市委副书记、纪委书记,熟悉审讯方法和谋略,而且在检察机关立案前已被纪检部门调查过三次,早就订立攻守同盟。面对这块硬骨头,我们依法讯问了近300次,讯问的全过程全部实行了同步录音录像……”11月13日下午,在全国检察机关讯问全程同步录音录像工作经验交流会上,湖南省检察院反贪局副局长尹冠林在介绍经验时。首次公开曾锦春一案的审讯情况。
这则消息引起湖南坊间的诸多猜测,“曾锦春案是不是快要上法庭了?”对被称为“郴州第一贪”的曾锦春,关注者除了媒体之外,还有湖南以及郴州各个层面的人士,毕竟,曾锦春案背后,是一个让人震惊的郴州百余名官员特大腐败窝案。
引发郴州官场这场“龙卷风”的“蝴蝶”,是一个名叫荣福的煤矿。
招标真相
煤矿距离湖南宜章县城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它看上去面容衰老,厂房是原来广东省梅田矿务局三矿的房子——这些上世纪90年代的国有企业水泥建筑,夹杂在坑洼失修的路面和黑色积水之中,弥散着陈旧却强悍的气息。
由于前身为国有大煤矿,它拥有铁路线,让郴州多数煤矿艳羡不已。
除了煤,这个矿还盛产新闻。它被不计其数的中国媒体批评,有媒体斥责它集中了中国煤矿所有的丑陋。
它的实际老板,五十岁左右的黄生福个头不高,瘦小。之前,他一直回避媒体,尽显神秘,在近日接受了《瞭望东方周刊》采访时,不论语气或神态均异常低调,他的反对者所描述的那种大哥霸气似已褪尽。
黄生福原来是一个农民。1990年代,宜章煤矿如雨后春笋密集出现,黄跑上了运输,给人运煤炭。1999年底,广东省梅田矿务局将三矿移交给宜章县政府。2000年1月,县政府委托浆水乡和国资局对该矿招标租赁承包。
2000年1月28日上午,招标公告被贴了出来:底标450万元,参加竞标者必须在2000年1月28日上午12时之前将450元存入县财政局指定的银行帐号,否则不予接洽;报名者还要缴纳30万元押金;承包年限18年,中标者每年必须上交企业管理费23万元。
当天下午,黄生福以450万元底标中标。
黄的反对者说,公告是在28日上午贴出的,当天中午12点就必须拿出450万,显然让很多投标者措手不及。宜章当地银行也无法一下子就拿出这么多现金。反对者据此认为:政府显然有低价卖矿的故意,荣福煤矿的诞生,带着浓厚的“原罪”印记。
这样的价钱是否合理?批评者认为,这个矿至少能卖几千万。不过黄生福并不这样看:“当时煤炭发广东每吨才140块,现在是四百多,而且,在梅田矿务局11个矿的招标中,这个矿的价格是最高的。”
但显而易见的是,黄很满意这一次得手。他把三矿改名为“荣福”,取荣耀、旺财之意。正当他雄心勃勃想大干一场,郴州市纪委干部上门了。
郴州市纪委书记曾锦春在郴州被称为“曾矿长”,逢矿必入股。若有不从,曾就祭出“双规”杀手锏——不论是不是党员,是不是干部,他都可以关押控制,直到对方屈服给钱或者干股为止。曾的权势之盛和手段之狠使其迅速控制郴州矿产开发市场。
黄生福被关押了51天。
这次“双规”效果显著,曾锦春抓到了黄生福的要害:在招投标过程中,浆水乡党委书记邓高源收下了荣福煤矿的13万元。“送钱是无奈”,多年后的黄生福向本刊记者说:“招标结束后,邓高源迟迟不肯签协议,我们几个股东就商量春节给他送钱上去。”
更大一次行贿
接受荣福煤矿贿赂的乡党委书记邓高源则被判刑入狱。
2000年5月8日,郴州市纪委以郴纪函(2000)06号文件形式发文宜章县政府党组:“建议你县依法解除所订立的租赁承包合同,重新进行招投标。”
这个文件将黄生福逼入绝境。
但是,“提篮子的人”姚某(中介,湖南地方说法)很快就出现在黄生福面前:“有人要搞你,他们已经送了40多万给老曾。”黄生福向《瞭望东方周刊》坦承:和姚某谈过之后,他凑了50万元交给姚某转给曾锦春。
黄生福称,这是和曾锦春接触的第一个回合。但反对者揭露说,黄被“双规”时就送了曾一笔巨额现金,才避免被曾以行贿罪送进监狱。而有媒体引述荣福煤矿一名股东的话说,曾锦春在荣福煤矿拥有干股。
50万元立竿见影。曾锦春完全站到了黄生福这边,但纪委不能自己打自己脸来改变原有文件,曾授意黄通过法院解决合同有效性的问题,“纪委不插手就行了”。
2000年5月15日,黄生福向郴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起诉县国资局和浆水乡政府——这只是一个形式,黄在曾锦春的帮助下迅速与被告达成调解协议。当年8月8日,法院以民事调解书结案:《租赁经营合同》合法有效,双方继续依约全面履行。
作为中国问题煤矿的极致标本,荣福煤矿肌理中权力发酵的印迹异常清晰
黄再次得到荣福煤矿。和上次不一样的是,他有了曾锦春的强力支持。
此后,黄生福和曾锦春越来越紧密。黄生福对本刊记者介绍说,他将曾的一个情妇安排在宜章隔壁的广东乐昌市坪石镇工作,而且给她买了一套10万元左右的房子。
另据接近曾锦春案调查组的人士向本刊记者介绍,曾锦春有9个情妇,交给黄生福安排的这个情妇年纪较小,原来是曾家的小保姆。“曾锦春对这个情妇特别疼爱,因为曾平时所接触的女性多是有求于他的中年妇女,很少机会接触到这么年轻同时关系简单的女性。”
纪委书记竟然把自己的隐私如此合盘托出,黄生福既感责任重大,又备觉骄傲——他已经是郴州最具权势领导的密友。
他开始以强悍形象出现在煤矿。
当时,煤矿和周边村庄发生了诸多冲突,村民指责说采煤抽空了村庄的地下水,破坏了农田,并拖欠村民们的装卸费用70多万元。一个叫黄元勋的村民小组组长因为见多识广被推选为村民代表,试图和黄生福谈判。
黄元勋的家距离荣福煤矿不到100米。他和黄生福是宗亲,之前关系亲密,由于荣福煤矿问题上黄元勋的坚持和黄生福的强硬,两人形同陌路,分道扬镳。
荣福煤矿还拥有县城最具声势的一支护矿队,装备钢盔、猎枪和砍刀,几年以来打伤了数人。本刊记者在宜章几个地方找到一些伤者,他们撩开身上的衣服,指着身上的伤疤,哭诉当时护矿队的“烧砍夺杀”,其中还有一个人身体里残留着猎枪子弹。
黄生福对此向本刊记者的解释是:护矿队是乡政府组织的,并不是他组织的。
有习武经历的黄元勋发誓要告状到底,但他显然不是黄生福的对手。
2005年6月17日,宜章县公安局以“散布谣言”的名义,将黄元勋拘留15天。此后,黄元勋一家人多次接到荣福煤矿的恐吓电话。2006年春节过后,他得到了一个消息:有人要花10万元钱“做掉”他。 腐败窝案旋风中的那只蝴蝶
黄元勋憋足了劲,往返北京、长沙、郴州多达两百多次。他将比电话黄页还厚的举报材料一口气印上几百本,每一次出门都带上那个装满材料的大旅行包,每见一个记者和官员,都将材料搬出来,堆积成一座小山,相比之下,他瘦小的身躯形成强烈的反衬。
没有路费,黄元勋瞒过妻子,自己到山上去砍树变出现金。
2006年初,黄元勋给湖南省委书记张春贤写了一封遗书:“……我和我的全家都处于恶势力团伙及其在党政机关司法队伍中黑后台、保护伞所构成的杀机四伏的恶劣环境中,我面临着灾难、血光和恐怖。这就是一个举报者的人生遭遇。”
遗书引起高层热切关注。事后查明,对黄元勋的拘留是错误的,警方为此对他作出了赔偿。
除了党政调查,黄元勋的遭遇和坚韧感动了中国诸多媒体记者。大批记者的到访加上大量媒体的转载,荣福煤矿一度成为国内曝光率最高的煤矿。
遭遇曾锦春伤害的人则纷纷向黄元勋靠拢,最后形成了一个民间“举报同盟”。
黄生福和一个叫彭北京的朋友合作开办水泥厂,后来黄生福要求退股由此产生纠纷。案件一度打到最高人民法院,陷入僵局。此时,恰逢黄生福通过荣福煤矿的“起死回生”与曾锦春建立了联系。“提篮子的姚××和我聊天时说:听说你在水泥厂有个案子啊,你可以找老曾嘛!”黄生福说,这次,他通过姚某送上20万元。
不久,曾锦春就带当时郴州市委四名常委的强大阵容赶到湖南省人大,强力督促该案执行。
曾锦春对黄的帮助力度是罕见的,他同时还动用了“双规”大权。
彭北京向本刊记者回忆了:2002年4月14日22时许,他从广州驾车回郴州经过太和收费站时,突然,几支手枪顶住了他的头部,两记响亮的耳光随之而来。很快,彭的眼睛被封口胶纸蒙住,腰间的皮带被取下反绑双手,后来又换成了手铐。当封口胶纸被撕开后,彭北京发现自己被关押在郴州卷烟厂的相思宾馆,后来他才知道自己被郴州市纪委“双规”了。“我不是党员、不是干部,你们凭什么‘双规’我?”彭北京怒不可遏。随后, 6个人轮流审讯彭北京,要他交代给哪些领导送过钱。
8天之后,曾锦春才让人叫彭北京拿出9000多元钱生活费,在宾馆结帐走人。
不久,曾锦春坐镇宜章县强力督促该案执行。郴州市法院执行局直接将彭北京等人赶出工厂,委托拍卖公司以580万元价格将水泥厂整体九年租赁经营权拍卖,接手者正是黄生福。
从此,彭北京成为一名坚定的上访者,并与黄元勋结识,结成举报同盟。在举报黄生福的同时,他们还将证据指向曾锦春。
随后,另外两个人也加入了进来——李民主和王文汉,李民主由于不愿意购买曾锦春30万元一块的“保护牌”而被曾锦春“双规”打击,王文汉则在诉讼中被曾锦春原告被告通吃陷入绝境,遭到曾锦春的威胁。
举报同盟触发新闻媒体联合曝光,互动呼应,加之其他方面内部调查,最终引起中央领导及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进而掀起了郴州官场的反腐风暴。
湖南省纪委一名了解此案的工作人员曾向媒体表示:“纪委书记曾锦春案发是必然的,对他的信访件长年不断。曾的倒台,完全是群众坚持不懈地上访和媒体始终盯住不放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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