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海玲
当我翻拣匣中的旧照片时，和萧军老的一张合影从一大堆旧照片中亲切地显现出来，照片后面写着“采访萧军，1987年5月摄于珠海园林宾馆”。这次采访对于我来说不仅是对萧军这位文学老人一次近距离的仰望，也是我采访生涯中值得追忆的一次，同时也是我们和萧军老在生命历程上的一次难得的邂逅，因为翌年——1988年6月22日萧军老便与世长辞，享年81岁。
时间倏然，这张照片距今已18载春秋，而萧军老离开热爱他的读者已经17年了……
照片上的萧军雪白的头发上压着一顶红色小帽，面容平和安详，端坐在一张白色圈椅上。在端详照片的过程中，那次采访的点点滴滴也在记忆中依次呈现，萧老对我们年轻记者的宽容以及对昔日爱人萧红的那份深沉怀念依然感动着我。记得采访之初，由于对萧红作品读得比较多，而且有太多关于萧红的问题要询问萧老，所以我提了一连串有关萧红的问题，萧老和蔼地一一作答。没想到我的做法让陪伴一旁的萧军的女儿心生不快，这位直爽的女性声音颇大地对我说：“为什么你们记者一见我父亲，总是一再问萧红的问题，你们知道不知道我父亲也是著名作家，他写了《八月的乡村》等许多作品！”我有些尴尬，也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不妥，所以我马上道歉。
萧老对女儿挥了挥手，似乎用这个动作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然后说：“我这次要去广州，主要是到银河公墓去看望萧红。她是1942年在香港去世的，那年才31岁……萧红很有才华，她的文学生涯虽然只有短短的10年，但却有100多万字的好作品问世，她……萧红走得太早了！”说到这里，萧老有一个小小的停顿，似乎陷入在往事的怀想中。此情此景，不禁令我想起，当萧红在香港弥留之际，曾企盼地说：“如果三郎知道了，他还会像当年在哈尔滨那样来救我……”是的，当年三郎(萧军)在哈尔滨小饭店救萧红，是这对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著名的文坛夫妇传奇生涯的开始，也是他们的爱情产生之初，三郎在这个事件上显示了他自始至终的豪气。萧红当年在小饭店写的诗也深深打动了初次谋面的三郎。萧红写到：“这边树叶绿了，／那边清溪唱着：……／——姑娘啊！／春天到了……／去年在北平，／正是吃青杏的时候：／今年我的命运，／比青杏还酸！……”如此美丽忧郁的诗歌，只有萧红的生花妙笔才能写出。
萧红和萧军，一对旷世情侣。在日寇的铁蹄下，他们逃离“八月的乡村”，在人欲横流的大上海，二人相依为命，并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气闯入中国文学的殿堂。萧军被称作“拼命三郎”，萧红被誉为“一代才女”。他们有幸得到鲁迅先生的保护、培养，也遇到“三月的租界”内外的明枪暗箭，在“生死场”搏斗，然而他们义无反顾，投身于民族解放的滚滚洪流中。
萧老在接受我们采访时，向我们叙述了许多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文坛旧事。他在谈到“怒打狄克”事件时说：“那件事发生在鲁迅先生逝世的周月，我到先生墓前焚书悼念，狄克(张春桥)之流撰文对我讽刺，我找他们质问，与马蜂决斗，我一连将马蜂三次打倒在地，张春桥在一旁吓得打抖，两人抱头鼠蹿。世人一直传我怒打张春桥，其实我打的是马蜂。”萧老一边说还一边挥动着他那早年练过武术的拳头，表现出他对文坛鼠窃狗偷之辈的憎恶。
萧军怒打的原来是马蜂，作为文学史料为那次采访首次报道，专访见报后，海内外多家报刊纷纷予以了转载。
萧军这个名字对于现在的读者来说已经是很遥远很陌生了，萧军原名刘鸿霖，1907年7月3日生于辽宁义县，笔名三郎、田军等。曾入本村私塾和本县小学，1925年考入张学良在沈阳办的东北陆军讲武团第七期，1922年在哈尔滨化名“三郎”在报纸投稿为生，1932年结识萧红……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八月的乡村》、《第三代》；短篇小说集：《羊》、《江上》等，上世纪80年代初编写了《萧红书简辑存释录》，注释了萧红、鲁迅给他的信，出版了自传《我的童年》等。
解放后萧军一直居住北京，晚年曾作诗《言志》：“读书击剑两无成，／空把韶华误请缨。／但得能为天下雨，／白云原自一身轻。”这首诗读来令人唏嘘，读书，是为作家，击剑，是为豪杰，却是“两无成”，萧军，这位年轻时就志养鲲鹏、心收鸿鹄的豪士、壮士，在历尽时代的洗礼后，终于化作一片轻轻的白云走了，仿佛银河公墓萧红坟头的花草，这片白云随风行走，成为宇宙间最自在的物质……
图：
年轻时的萧军意气风发。 资料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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