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腊八就忙“年”
文/泠风
李滨声先生今年八十有三,对于民族传统习俗知之甚多。谈起“春节”,老先生首先就会告诉你,“春节”这个词的形成历史不过五十多年,它其实是新中国成立以后政府统一节假日名称时为农历正月初一定下的一个学名;而在早的民国年间,虽然开始采用公历纪年法,但却没有“春节”之称,无论是政界民间,统统都管欢度正月初一叫“过年”。
现代人大都以为“过年”指的是公历两个年头的交替,这其实是对“年”字含义的误解。
在李滨声先生房间的正面墙上,挂着一幅他身穿长袍坎肩的童年照片,那是三岁时的李滨声,我们关于“过年”的话题也从他三岁时的记忆开始。“小小子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念着北京童谣,李滨声先生开始了对自己童年时代过年的回忆。由于身上有着汉、满各半的血统,李滨声自小就从本家和姥姥家充分了解到大同小异的汉满过年习俗,因此他对自己童年的回忆实际上也是对传统过年风俗的一个诠释。
在李滨声的记忆里,幼时每年喝过腊八粥之后,长辈们就开始为过年忙活。虽然家里不算贫寒,但是为了能让“年”过得红火,他父亲有时还要把自己几件狐皮袄送到当铺去,李滨声小时候常跟长辈一起去买年货,知道挑年纸有“注意看灶”的讲究,因此拿起灶王爷神一定要对着光亮检查,生怕二十四节部位有洞。老话说,如果把一张带洞的年纸买回家,那这一年就都会有亏空了。买年纸的细选,卖年纸的也不敢含糊,他拿年纸时一定不能拿两张,如果一下拿两张再分开,这就象征要顾客家“分家”,在过去分家也不是件吉利的事。
买了年纸还要买些关东糖准备过小年,俗话说“二十三,糖瓜沾”指的就是这一天。而李滨声小时候期盼“小年”的到来另有一番趣味。因为祭灶除祭品之外还要为灶王爷上天准备一匹秫秸扎的小马——这是灶王爷“上天言好事”的坐骑。扎小马是男孩子的事,在李滨声家里,这项重任就由他来担当。李滨声自小手巧,四五岁给灶王爷扎的坐骑就活灵活现。以后用秫秸扎马成为他的长项之一。祭灶除了准备马,还要备马料——一碟黑豆和一碗凉水,有讲究:草骠料力水精神么。然后就要耐心等着晚饭后的祭灶了。祭灶仪式从来都由男家长主祭,因谚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之说。祭灶先向灶里扔一块灶糖,这寓意着要甜糊一下灶王爷,让他上天述职时多为这一家说些好话,甜言蜜语之说由此而来。贿赂完灶王爷,把神像和秫秸马一起烧掉,然后把凉水和黑豆泼进灶坑,这就是送灶王爷上天了。灶王爷一走,没有神盯着人间活动了,就好似现在的办公室头儿出差了一样让人感到惬意,于是烟花四起笑语不断,过年就从这时候真正开始了。
童年的祭灶给李滨声留下了深刻印象,到了16岁那年他还画过一幅“灶王爷上天”的漫画,发表在《盛京时报》上。可以说,传统祭灶仪式是引导李滨声先生后来深入研习民俗的开始。也是因为祭灶,使李滨声自幼便爱吃灶糖、糖瓜之类的零食,直到现在,这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家在写字、聊天时还会如孩童般随手往嘴里扔上一块糖,然后继续写着、说着。
除了扎秫秸马,俗称“写大字”的腊月二十四也是李滨声展示才华的日子。所谓写大字,是指为过年准备春联。春联二字不是贴在门框上的对联。据李滨声先生讲,真正的春联是一条,共16个字,四字四言,例如,宜入新春,春回大地,地载万物,物华天宝,贴在屋内卧室的右手门框上,故有“春联”之称。在过去的大家庭,春联主要是由孩子们写,或单独或集体,这其中暗含考察孩子们的才气与书法的本意。李滨声自打会写字儿就开始写春联,直到现在,他还能张口就数出一大串联句,其过人的记忆力令闻者慨叹。
到了十几岁,李滨声对“二十四”的渴望就不止于写春联了,那时他常票戏,遇上过年就更来了精神。每过腊八就盼着戏班子的“封箱戏”。原来,过去的戏班子每到过年时演员都要放几天假,腊月二十四唱完最后一场就封箱了。封箱戏不但演员反串,票友也可以加入,大家无拘无束怎么找乐就怎么来。李滨声从十几岁开始,不但平时常票戏,年年封箱戏也不落,他这个票友一唱就是六七十年。1996年,72岁的李滨声先生以戏剧专场的形式告别舞台,中央电视台11频道还为他录制播放了李滨声《戏曲人生》。
“二十五,冻豆腐;二十六,办酒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白面发;二十九,贴“道有”;三十晚上守一宿;大年初一走一走……”李滨声先生一面指着自己画集中的几幅过年风俗画儿,一面念着童谣,思绪坠入了对悠悠往事的回忆中。
历史留给李滨声的过年景象并非全都是欢乐,至今他对于半个世纪前1957年的那个春节还是记忆犹新。那年,他从“人民代表”一下子变成“右派”,只身回到老母亲身旁,过了生命中最凄惨的一个年。“家里的全部年货只有一棵白菜,比手电筒粗不了多少。”老人家用手比划着,摇摇头无奈地一笑。后来,他被发配到农场,记忆中又存下了一段难以忘怀的过年经历。“三十了,家家户户都包饺子,只给我们这些劳改人员每人发了一块面和一勺馅儿。没有面板也没有擀面杖,饺子怎么包?后来,我用勺子把儿将面压成皮儿,凑合包了几个超大的饺子。有的人从来不会包饺子,弄了半天也没模样;还有的干脆就把面揪成片,然后和馅儿一锅烩了。”讲到这里,李滨声开怀大笑,朗朗笑声遮掩了那段苦难历程带给他的无尽心酸。
不过,自打那段扭曲的历史结束之后,李滨声先生的过年生活又变得丰富多彩起来。他记得,上个世纪80年代随着关心青少年教育协会到北京市少年管理所和那些失足青少年一起包饺子,过了一个有社会效益的年;他还记得,1984年参加央视春晚(初一),他当场设计小品,由唐杰忠、郝爱民、李金斗表演,过了一个乐不够的年。从那以后,他已经数不清每年春节自己的公益活动有多少,只觉得心情很愉悦,日子很快活。
这些年,每过腊八之后,李滨声先生就会忙于过年的“应酬”,电视录相、媒体采访、博物馆民俗讲座……几乎每一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其实,听李滨声先生讲过年习俗,本身就是既长知识又舒畅心情的享受。他会告诉你,为什么守岁要踩芝麻秸;为什么三十放鞭初一放炮还要加上一支二踢脚;为什么年夜饺子必须包素馅儿;为什么压祟(千万不是压岁)钱要用六个大铜子儿;还有,过年烧包袱是满人的习俗而不是汉人的传统等等。当然,随着社会的变化,现在李滨声先生对压祟习俗也进行了改革:年年初一,去给他拜年的晚辈们都会收到一个压祟红包——那里面没有金钱,只有老人家传达心声的祝福吉语。
2008年,刚进腊月,李滨声先生的过年计划表早就排得满满当当。除了接待媒体采访和开设讲座外,老先生还要参加三场演出,为应节,为吉庆,上演的是魔术:变钞票和吉庆有余(钓鱼)。瞅这阵势,听这心气儿,再看看老先生的精气神儿,谁能想到这是一位饱经苍桑的耄耋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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