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苗润我心

　　来源：山西新闻网 山西日报 进入论坛手机读报

　　在人生的道路上，一辈子你会遇到许许多多的好人善事。有时候，你感到是件很琐碎很不显眼的小事，然而就是这些芝麻大的事，也会使你魂牵梦绕似的久久不能忘怀。

　　1954年夏，我写了两段快板诗在《山西日报》发表后，一天厂党委宣传部有人通知我，让我到五一路电影公司楼上听文学讲座。我听后傻啦，什么叫文学讲座，听了它又有什么用呢？通知听讲座的同志见我一脸迷惑，便说：“快去吧，还愣着干什么呀，咱厂就你一个，别人想去还不够格哩。”说着放下入场券走了。

　　下午两点半，等我迈进电影公司二楼的会议室时，那里听讲座的人已经坐满了。我到的晚，就坐在最后一个拐角处凳子上。主持人叫黎军(后调大同市文联)，他给大家介绍说：“今天我们请山西大学教授，著名作家姚青苗先生来讲鲁迅与文学青年。”还说，青苗先生很快就到，请大家再耐心等一下。主持人的话音刚落，姚先生就来了。他一进门，大家就立刻站起来鼓掌。由于我个子低又坐在最后，当时，实在看不清姚先生真实的面庞，我只好踮起双脚站着往前看。

　　两个小时的讲座结束了，人们再次热烈的鼓掌，欢送姚先生离去。鼓掌完毕，有的人随之而去，有的人却围着青苗先生询问不断。而我呢，既没有随之离去，也没有上前问这问那，只是呆呆地立在一旁，聆听青苗先生振振有词的妙答。十几分钟后，大家询问结束。青苗先生在主持人的陪同下准备下楼回校。这时候，我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走近姚先生说：“先生，我扫盲刚毕业，不识几个字，能写文章创作吗？”姚先生听到我突如其来的发问，竟停下了脚步。他问：“你扫盲毕业识了多少字？”我答：“识了三千字。”青苗先生又问：“喜欢看文学作品吗？”我答：“喜欢，看过咱中国的《高玉宝》《把一切献给党》，还有苏联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好!”姚先生一个好字出口，他上前握住我的手说：“扫盲毕业不怕，只要肯学习，多看文学作品，你也会像高玉宝一样写出一本书的。”

　　这是我降世以来，第一次见教授、第一次聆听老作家的谆谆教导。那天夜里我兴奋得一夜未入眠。老教授青苗先生的几句话，像警世洪钟一样，一直在我耳边嗡嗡地作响。直到快天明，我才疲倦地进入梦乡。以后，我在省文联召开的文艺创作座谈会上，又多次见到姚青苗先生。每次我和他打招呼，他总是笑呵呵地说：“你就是那个扫盲毕业生，对吗？”我会心地一笑。紧接着，他总是追问一句：“你的书写出来了没有？”我会不自然地回答说：“先生，我文化水平太低，还没写出来……”1959年国庆十周年献礼，山西省出版了一部短篇小说集，其中收集了我写的一篇小说《一斤点心》。青苗先生知道这件事后，很快打电话告诉我说：“你这个扫盲毕业生有长进了，能和大作家齐名排在一本书里。好!好!我祝贺你步步登高！”1973年“文革”期间，青苗先生大祸临头了，他任意被人批斗!这时候，我正在山西大学政治系进修哲学。冬天的一个晚上，外边呼呼地刮着大风，我拿着瓷碗急着去食堂打饭，快到食堂门口时，见饭厅内走出一个戴眼镜的老头，他弯着腰手里端着个饭盒，一边走一边咳嗽。没走几步，就被一块石头绊倒在地上。手里的饭盒抛在一边，饭盒里买的葱头炒肉片撒满一地。待我急忙上前扶起老头时，发现是姚青苗先生。我当时实在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我急忙搀扶起姚先生问道：“姚先生，摔得疼吗？您先坐在饭厅凳子上缓口气。”先生抬头见是我，他拍了拍我的肩头，惊喜地问：“扫盲毕业生，你来山大上学啦？”我说：“不是上学，是短期进修来啦。”然后他又摇着头说：“哎，这几天我身体不舒服，想吃个炒肉片，就狼狈到这地步。”我一听这话，急忙拣起地上掉的饭盒，转身又跑到食堂买了一个葱头炒肉片。姚先生端着饭盒，双手颤抖地对我说：“这哪使得，让你破费，不吃也就罢了。”我一边搀扶姚先生回家，一边安慰他道：“先生，心要想开些，您老什么风浪没见过。头上的云层总是暂时的，您很快就会没事的。”

　　这以后因工作调动，我和文艺创作疏远，所以二十多年没和姚青苗先生谋面。但从报刊上，我又看到了姚先生一篇接一篇的佳作问世。我明白先生和众多知识分子一样，摆脱了困境重新见到了光明，以新的姿态迎接人生的又一个春天。2005年的一天，突然有个朋友告诉我，说姚青苗先生仙逝了。这晴天霹雳，使我极为震惊。多好多慈祥的一位老人，他一生执着追求，把毕生精力奉献给文学艺术事业。从十六岁学生时代开始就写文学作品。在日本鬼子践踏中华大地，魔爪伸向山西时，他不畏强暴，坚持正义，积极参加左翼作家联盟活动。在运城、太原、西安、北平、上海、武汉、重庆、昆明等地，他聚集友人，冒着风险筹办进步文艺刊物。他当过主编、副主编，先后发表《中条山的杜鹃花》《乌鲁木齐的夜》《黄河的激流》《基地风景》等150多篇中短篇小说、散文、文艺随笔。他是我省唯一参加过左翼作家联盟的作家，也是我省唯一两次被国民党投进监牢的作家。他是我省最早接触全国著名作家巴金、丁玲、臧克家、沈从文、胡风、冯至、艾青、李健吾、姚雪垠等作家诗人的一位教授学者。

　　2002年山西大学校庆一百周年，为姚青苗先生出版了一部《青苗五十年文论》，这是一本难得的精品读物。书中收集了先生“文革”后所写的八十余篇文学专论。山大学者崔鸿勋先生用热情洋溢的语言，为青苗先生的专论写了前言，读来令人振奋、激昂、回味无穷。青苗先生走了!但他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永远是金子般的发光。最近我重读老人发表在《黄河》1995年第二期的《观我生赋》。我将沿着姚先生所走过的行程，寻找他那闪闪发光的坚实脚印……

　　青苗，原名姚玉祥，现名姚青苗，教授，作家。1915年出生于临猗县。1932年开始创作发表作品。同年加入“左联”，1938年到延安鲁艺学习。抗战以后任多种文艺报刊主编。1952年调入山西大学任教，先后多次参加全国及省的文代会，并当选山西省文联副主席等职。

　　张 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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