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长江大桥通车庆典时,雕塑的位置还是空着的。
群众来信如雪片
大讨论报道被禁止 小样照片经《重庆日报》刊登后,在社会上引起的巨大反响,令叶毓山和王官乙等始料未及。叶毓山和重庆市政府一共收到了200封读者来信。他透露,巧合的是,这200封信里面,刚好是支持和反对的声音各占一半。王官乙和大桥指挥部也各自收到100封信,王官乙说,在这些信中,支持者是绝大多数,有表示要来参加劳动的,还有建议雕塑成可以自动钓鱼的,反对的声音则千奇百怪。
当时,《重庆日报》已经准备好版面要对各种声音进行刊登和讨论,但稿件在发表前被压了下来,有关部门要求,不准进行这一话题的讨论。
省级领导批示:
大桥女裸体不妥 在1980年3月20日左右,王官乙收到了一份来自于市委办公厅的简报,简报的内容主要是对他在《重庆日报》上的文章进行了批评,认为该文章“歪曲百花齐放方针,是资产阶级自由化……”
王官乙回忆,就在简报发布的第二天,四川省相关领导以红头文件的形式进行了批示:“重庆长江大桥女裸体方案不妥。”而叶毓山则回忆批示的内容是:“重庆大桥裸体雕像不妥。”二者的说法尽管略有不同,但结果一样,也就是裸体雕塑方案被彻底否决了。
叶毓山说:“以红头文件的形式,对一件艺术作品进行干涉,这也是在中国的美术史上写下了一笔。”于汉卿也感受到了来自领导的巨大压力,于老告诉记者,这件事发生以后,省政府一度提出要断重庆的“粮”,不再拨款让重庆修建大桥,而于老的态度也非常强硬:“你不拨我钱,那以后非重庆的四川省汽车过桥我们都要收钱。”
北京请来美术专家
雕塑无奈盖上薄纱 由于上级有批示文件,雕塑不改肯定通不过了。市政府随即专程从北京请来了雕塑界的泰斗刘开渠、著名批评家王朝闻商讨对策。两位专家在看过批文后无奈地说:“看来你们只有走妥协的道路了,干脆给雕塑加点薄纱,加块遮羞布,这样也不会影响人体美。”
为了了解市民对改造后的雕塑的反应,于汉卿让《重庆日报》在1981年8月2日第四版,再次刊登了穿衣后的四尊雕塑小样,并配发了叶毓山亲自撰写的“谈谈重庆长江大桥雕塑”的文章,对修改进行了阐释。在文中,他说:“裸体作品在美术理论和中外美术史中,本是早已解决的问题,但是考虑到我国目前群众的欣赏习惯,我们在不影响主题构思、人物动态以及人体美的情况下,适当地增加了一些薄的衣服和飘带,有同志称这是一种恰当的妥协,或者叫群众、领导、雕塑家意见的三结合。”
于汉卿告诉记者,文章刊登后,他发现社会没有那么大的反对声音了,于是才让动工做雕塑。整个雕塑从最初设计到完成一共花了5年时间。
当年声音
民间
党校的一个班40人集体签名来信:我们还是共产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国家,你们还要不要四项基本原则?不能让这些资本主义腐朽的东西腐蚀我们的思想,你们这是资产阶级思想自由化,是要让党和国家变色。
匿名来信:重庆搞裸体雕塑完全是在开玩笑,重庆是一座英雄的城市,在这座城市有这么多牺牲的烈士,我们为什么不能在桥头做一些烈士的雕塑。
某汽车班6名司机联合来信:“你们的艺术好啊,以后我们开车过长江大桥,都来看你们的裸体雕塑,把车都开到河里去了”。
匿名来信:作品很具有艺术性,很有创意,艺术的春天真正来了。
某医院护士集体来信:(因报纸上只选用了《春》、《秋》两幅女性雕塑的照片)你们不要只拿我们女性寻开心,你们要把雕塑做成裸体也行,也要把你们男同志也弄成裸体。
政府
作为当时市长的于汉卿称,市政府内部也有领导干部对这个雕塑提出了很大的异议。于老为此还当起说客,一顿中午的工作餐上,说服了两位对此意见最大的领导,“我告诉他们,这是美术,摆在大桥上很美观,我在国外,这样的雕塑多得很。”
美术界
现重庆美术馆馆长冯斌回忆,当年他还是学生,《春、夏、秋、冬》小样在美院一间大教室里进行过一次展示,“我们只是觉得这个作品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很有创意,在西方的艺术体系里面,裸体是一种很常见的艺术形式,我们并不觉得这个作品有多么另类。”他表示,当时艺术圈的大多数人都非常认同这个作品。
回头看风波 叶毓山:作品从全裸到加了一层薄纱,是在改革开放转折期这一特殊的历史时期,人们思想意识转变的一个必要阶段,在这一时期,艺术家的某一些做法是行不通的。但这不影响《春、夏、秋、冬》成为重庆城市雕塑形象的代表之一。事后《人民日报》发表了不少赞扬文章,《春、夏、秋、冬》1987年被评为全国优秀城市雕塑作品,使上世纪80年代初重庆的城市雕塑建设在全国名列前茅,可以说它们是重庆文化、重庆建设方面客观的历史反映。
于汉卿:当时引起争论的主要原因,还是社会发展的问题,社会封建的东西还是比较多,思想不太开放,而现在,大家思想都越来越解放,也越来越懂得欣赏艺术,裸体也就不再是一个问题。
评论家张育仁:裸体雕塑不能立在长江大桥的最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当时把握话语权的知识分子阶层依然受到极左思想的影响。反对裸体雕塑的“群众”,并不指我们今天所说的普通老百姓,当时能有意识和能力给政府写信,并且能左右政府决断的人大多都是知识分子。因此说群众是这一事件的主导,显然有些强加的成分。
而这组被许多人在当年冠以前卫、思想解放的雕塑,现在来看其实依然有许多文革时期的美学思维,比如作者把《秋》描绘成很健硕的劳动妇女的形象,男人描绘成很强壮的“工人阶级”形象。因此可以说,在设计上,即使是裸体的《春、夏、秋、冬》也没有从根本上解放思想,并不成功。
《春、夏、秋、冬》构成了当时一个重要的文化事件,值得人们反思的东西太多——艺术家是否应该过度在意外界的声音,艺术是否应该向大众的审美妥协?一层薄纱也将艺术家的无奈充分地展现出来。
市长创意
雕塑家大胆塑裸体 上世纪70年代末,重庆市政府对外发布消息:要在新建的重庆长江大桥南北两端各铸一组雕塑。四川的雕塑家,尤其是四川美术学院雕塑系的雕塑家们听闻后,均热情高涨,纷纷响应创作。
该策划来自时任市长的于汉卿。于老向记者回忆说,1978年,他到法国、英国考察,在法国的卢浮宫,他看到很多漂亮的雕塑,他就想:“我们重庆的新大桥也不能光秃秃的呀,能不能搞点东西?”
时任四川美术学院副院长、著名雕塑家叶毓山教授正是积极响应者中的一位。叶毓山透露,他此前参加了改革开放之后的首届文代会,会议给与会艺术家传递了一个令人振奋的讯息:“思想解放的浪潮来了,文艺的春天来了!”
正是受到这种亢奋情绪的感染,叶毓山在构思时就想着一定要让作品有打破束缚、解放思想的感觉。他忽然想到“用人体语言大胆地创作一组主题为《春、夏、秋、冬》的作品”,于是《春、夏、秋、冬》都设计成了裸体。春是一个拿着花的少女,意为少女把春天带来,万物复苏;夏是一个在江河湖海里搏水激浪的青年男子,意气风发,朝气蓬勃;秋是一位捧着麦穗的中年妇女,春华秋实,象征着丰收;冬则是一个即将步入老年,但依然健壮的男人,他看上去精神不减当年,不服老。叶毓山希望通过这组作品,让南来北往的人们产生美好的联想,感受大自然的美,同时也寓意无论四季如何轮回,整座城市仍然充满生机和活力。
最终,《春、夏、秋、冬》成了当时四川美术学院雕塑系老师们的一件集体作品。叶毓山负责小样创作,小样通过之后,则由川美的几个著名艺术家分组进行扩大成型的制作,一共分为春、夏、秋、冬四个组,叶毓山负责春,其他几位分别负责夏、秋、冬。参与者有郭其祥、伍明万、龙德辉、黄才治、王官乙等人。现重庆美术馆馆长冯斌告诉记者:“这个组合在当时的全国雕塑界应该算是最强阵容。”
记者巫天旭/文
周舸张质/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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