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9日，北川县城。农业银行的地震废墟上，十名武装特警戒备森严，大型挖掘机正在紧张作业。随着尘土的飞扬，一张张“纸币”飘散在空中。“再找找，这是国家财产，一分也不能损失！”现场指挥的第二炮兵某工程团团政委孙乐说，并小心翼翼地将可以找到的“纸币”放进一个袋子。
地震后，一场金融业的救援行动正在进行。除了对现有金融网点进行清理，随着救援的深入，许多棘手的金融问题———原始凭证的灭失、房屋贷款的偿还、银行呆坏账的处理，也一一浮现出来。
在中国银监会于5月19日召开的救灾部署会议上，农行副行长张云首次披露，汶川地震灾害预计会给农业银行带来新增不良贷款60亿元以上。据不完全统计，其中个人按揭贷款损失10.5亿元。其中有相当数量的贷款人因为震灾已经基本丧失了还款能力。
“这次地震后最棘手的一个问题，是如何处理好商品房还贷。”中国社会科学院法学所研究员刘海波向记者表示。中国商品房发展只有十几年时间，因为灾害大面积倒塌房屋的先例还没有，如何处理好这个问题，无疑在考验管理层的智慧。
法律与道义博弈 “如果银行向已经损失房产的灾民追讨贷款罚息、催还贷款本息似乎很不人道；但让银行就此放弃债权，似乎又破坏了市场经济的游戏规则，也不好向银行的股东交代。”北京大学房地产金融研究中心主任冯科向记者表示。
按照我国现有法律规定，贷款人与银行间的债务关系，不因为抵押物(房屋)的灭失而消失。“银行和贷款人之间的关系既有债权债务关系又有抵押关系。按照法律规定，即使房屋灭失，债权债务关系也不能够终止。就是说房贷还是要还。”刘海波说。
本次地震灾害发生后，受灾群众中有人丧失了生命，有人丧失了房产，还有的人丧失了劳动力。那些既丧失了生命，又丧失了房产的人，其继承人是否有资格继承其房产，并继续还贷？那些丧失了房屋的幸存者，如果已经丧失劳动能力，如果无力偿还贷款，又该怎么办？
刘海波对此的解释是：继承人不能继承债务。因此，如果其继承人所继承的剩余财产不足以抵偿债务的，按照法律银行只能按照坏账核销掉个人贷款；而对于那些已经丧失劳动力的幸存者，如果剩余财产不足以抵偿债务的，按照法律规定银行也只能按照坏账核销个人贷款。
然而，真正考验管理层智慧的，还是如何解决那些有还款能力的幸存者房屋贷款的问题。
“北川和都江堰的情形完全不一样。北川地震后几乎是一片废墟，如果当地有商品房，那么贷款人购买该房屋时的土地使用价值已经完全丧失了。都江堰的情况就不一样，城内大部分房屋还在，作为成都的卫星旅游城，商品房如果毁损了，但其土地使用价值还是存在的。”刘海波说。
在大灾面前，法律的规定显得有些“残酷”。但如果贷款得不到偿付，银行不良贷款比率大幅上升，将严重影响银行经营。由于中国很多银行都已上市，考虑到股东利益最大化的原则，银行显然希望将贷款损失降到最低。
中华全国律师协会宪法与人权专业委员会主任吴革却有另一种意见。他认为，根据合同法第94条规定：“有下列情况之一的，当事人可以解除合同：(一)因不可抗力致使不能实现合同目的。”
无论是受害人与房地产商签订房屋买卖合同，还是受害人与银行签订房屋按揭贷款合同，目的都是取得对目标房屋的所有权，而地震作为不可抗力造成了标的物的毁灭，自然而然受害人也不能实现自己的合同目的。所以此时受害人当然可以依据合同法第94条不可抗力条款提出解除合同。由此，房屋遭地震毁灭的受害人可以因解除合同而免除继续还贷的义务。
吴革说，根据合同法第117条规定：“因不可抗力不能履行合同的，根据不可抗力的影响，部分或者全部免除责任，但法律另有规定的除外。”由此我们理解法律的基本精神，地震中灾民按揭购买房屋的被损毁、灭失的，其房屋贷款及其利息应当部分或全部免除。具体地说，就是有保险赔偿的，可以部分免除，无保险赔偿的，应当全部免除。
特事特办 灾害发生之后，监管层对这一问题已经有所应对。
5月19日，中国人民银行和银监会联合下发的《关于全力做好地震灾区金融服务工作的紧急通知》(下称《紧急通知》)明确规定：各银行业金融机构要充分考虑受灾地区群众和企业的实际困难，妥善安排好灾害发生前已发放贷款的管理。对灾区不能按时偿还各类贷款的单位和个人，不催收催缴、不罚息，不作不良记录。
此前，各家银行都已出台相关政策，给予了宽限期。
根据记者了解的情况，目前，工商银行的政策是在宽限期内本息均可不还，也可延长贷款期限与贷款还款期限，从每期正常还款日后10个自然日，延长到30个自然日，三个月内贷款产生违约的不罚息，不登记违约记录。建设银行则对四川、陕西、甘肃、重庆等受灾地区给予最长6个月的宽限期。宽限期内亦不做违约记录。
“虽然有很多律师认为，根据法律规定房贷还是要还，但我觉得在这种重大灾难面前，国家还是应当区分不同情况，考虑还贷问题。”刘海波说。他建议国家将贷款人分不同情况，可给予部分免收、部分减收分别处理。
诸多专家们认为，为了妥善处理灾后房贷的问题，进行制度创新、特事特办是大势所趋。
“地震中的房产损失，应由银行、贷款人和第三者共同承担。”北京大学法学院洪艳荣博士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
“救助灾民和灾后重建需要消耗大量资金，债务问题还不是政府要考虑的首要问题。但政府有义务创造机制，让市场发挥作用，以利益为纽带，促使市场参与者各方通过协商分担信贷损失。银行处置灾区信贷资产时应当在平衡救助与"欠债还钱"的市场规则中寻求平衡。政府应当从政策上诱导相关各方通过协商解决问题，积极鼓励灾民信守借款合同。”冯科表示。
据记者了解，本月23日银监会发出紧急通知：灾区人们因本次地震造成巨大损失且不能获得保险补偿，或者以保险赔偿、担保追偿后仍不能偿还的债务，银行将认定为呆账并及时予以核销；对于银行卡透支款项，持卡人和担保人已经在本次灾害中死亡或下落不明，且没有其他财产可偿还的债务，也将认定为呆账并及时予以核销。通知还强调，银行核销贷款过程中，若不能取得法院出具的债务人无财产清偿证明的，可依据相关政府部门出具的证明、以及内部清收报告和法律意见书等作为核销呆账的依据。核销呆账时，银行还要坚持账销案存和对外保密等原则，把贷款损失降到最低程度。
谁来埋单 “23日的紧急通知，仅说明了灾民无力偿还债务时，银行可以按呆账处理贷款。但是，对于灾民具有偿还能力，其贷款应如何处理，并未做说明。”刘海波说。
如果按照现行法律来说，银行依然会追索住房贷款人的剩余贷款。
银行业内人士表示，按揭贷款银行和贷款者签订的是两个合同，主合同是借贷合同，还有一个是抵押合同。房屋抵押贷款属于消费贷款的一种。从民法看，贷款者和银行分别担当债务人和债权人的角色，而房屋产权便是银行发放贷款时收取的抵押品。但抵押品的灭失并不导致债务人和债权人之间关系的终结。
在正常情况下，对于逾期还贷者，银行通常会进行催收催缴，并作罚息处理，对其信用进行不良记录。一般而言，对于普通商业贷款，罚息利率为贷款利率基础上上浮50%，公积金贷款罚息则为万分之二左右。如果逾期3个月不还款，银行就可对逾期还款者进行起诉，要求对房子进行清偿处理。
目前，尽管在《紧急通知》中规定了“不催收催缴”，但这一规定可以执行的时间有多久，两部门的通知中并没有明确。在规定执行期满后又该怎么办？
但是，对于具有还款能力的灾区人民，是否还应当享受宽限期的优惠？
“宽限期至少为两年。此外，银行应主动与灾民达成债务和解，利用金融创新来重构债券债务关系。比如银行与灾民重新签订合同(30年期)，首先给予灾民30%-50%的债务折扣，并重新约定在灾后5年到10年，每月只需偿还贷款利息，在剩余的25年和20年里再分期偿还本金和利息。同时，银行承诺向灾民发放购买新商品房的零首付贷款，并将两项贷款合并，利率按同期利率下降10%-20%。”冯科表示。
按照上述分析，似乎银行将为震灾之后的房贷问题埋单。
“政府将最后提供相关补贴，但具体的额度是多少，怎么补，需要对此次灾害后的不良房贷有一个总的统计。先把底摸清楚。”洪艳荣表示。
冯科则对政府下一步的行动提出了具体的建议。
“国家应该出台相应政策支持双方进行债务和解，给予灾民在还贷期间免缴个人所得税，并对愿意继续承担债务的灾民予以适当的补助；同时对折让债务30%以上的银行给予退税优惠；人民银行和银监会同时对在灾区有贷款损失的银行按损失额度的2至3倍增加其信贷指标，如有必要，还可以对其发放利率优惠的央行贷款。”
“不管是税收优惠还是直接拨款，都是政府补贴的不同形式。按照目前的宏观经济形势，面对严峻的通账压力，由减免税的方式来补贴是一种正确的行为。”洪艳荣说。
亦有专家认为，房屋大面积毁坏，短时期内可能导致银行利益受损，但是银行将会在接下的灾区重建中获利。
“长期来看，我国还应该在两方面下功夫，一是尽快立法规范"个人破产"制度；二是规定财产保险责任中应包含自然灾害损失，并强制保险人对自然灾害险实施再保险。同时动用国家部分救灾资金对自然灾害险进行再保险，全面构建市场化的自然灾害损失分担体系。”冯科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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