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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坝监狱:这里的危险静悄悄

  来源:南方周末

  阿坝监狱:这里的危险静悄悄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鞠靖 发自四川茂县

  阿坝监狱是全国惟一以关押藏羌少数民族罪犯为主的一所重刑犯监狱,距汶川直线距离30公里。这个地震中受灾最严重的监狱,作为一个特殊之地,发生的一切并不为外界所知。

本报记者历经险途来到这个人迹罕至的孤岛监狱。

  干部,救命!

  还有几个服刑人员钻在床下瑟瑟发抖,不肯出来,管教民警和改造积极分子不得不一个床一个床地清理。

  地震发生瞬间,阿坝监狱一监区监区长杨森泉正在车间听服刑人员汇报,强烈的摇晃突然开始。服刑人员骚动起来,有人高喊:“地震了!”

  两三秒钟之后,杨森泉喊道:“开始紧急疏散。”紧急疏散是一监区每月一次的常规演练项目,正常情况下,车间内所有犯人应该在15秒钟内全部撤出。很快,有人打开车间大门,民警也迅速到岗。车间屋顶的瓦片和砖块如雨点般掉落,很快屋顶就像被剃了“阴阳头”。人们一边躲避飞砖,一边慌乱往外跑。一个服刑人员被砖头砸到了头,鲜血涌了出来,他捂着头往外跑。一位协助生产的师傅被绊倒在地,两个人从他身上踩过去,一位名叫狄凯的服刑人员冲过来,把他扶起来,两人一起冲出车间。

  三监区。服刑人员正在劳动,他们尖叫着夺路而逃,有的直接冲向靠近监狱大门口的旧监房。副监区长杨旭东和管教卢恩泽当时也有点慌,高声喊着:“不要乱跑!”卢恩泽一个人冲到旧监房区,抓住几个往外跑的服刑人员,把他们拽了回来,在他身后,旧监房开始不断垮塌。服刑人员张海事后回忆说,当卢恩泽最后一个走出旧监房时,身上已经全是垮塌的泥灰。为了稳定服刑人员的情绪,杨旭东说:“你们不要怕,看着我,我断后,最后一个撤离。”

  一个月前还扬言要报复社会的江雨刚,当其他服刑人员往外冲的时候,他也跟着跑,一回头突然发现长期生病的服刑人员姚帮荣想站又站不起来、想走又走不动,他马上退回扶起姚帮荣一起走出车间。

  五监区。服刑人员一部分在看电视,一部分在洗衣服。摇晃越来越凶,一名服刑人员从双层床上甩到了地上。楼道里留下遍地拖鞋、帽子,几个服刑人员正在监舍里睡午觉,房门已经变形,一些服刑人员扒在门上喊:“干部,救命!”民警铁俊林带了几个服刑人员冲上楼,连踢带拉,把门弄垮,把他们拉了出来。

  六监区。管教民警苏知彪向监舍跑去,服刑人员已经看到了他,冲到监舍门口,拼命喊:“苏警官,开门!”苏知彪使出浑身力气喊道:“全体人员原地待命!”一个服刑人员不管这些,冲他大喊:“开门,开门!”摇晃越来越剧烈,苏知彪不敢开门,他只能叫那个摔倒的服刑人员扶紧门窗,“不要动,要死大家一起死!”时间过得异常缓慢,强震终于结束,房子还没有倒。苏知彪赶紧把铁门打开,命令大家快跑。二十多个服刑人员,有的连裤子都没穿,没命往下跑。一个姓李的服刑人员腿有残疾,落在了最后,苏知彪扶着他一步步走到楼下,又返身上楼,一个监舍一个监舍检查,确定没人后才下撤。七监区。这里是阿坝监狱的严管监区。藏族管教民警银寿情急之下,开门的钥匙也找不到了。他和同事们费了半天劲找到了钥匙,时间已经非常紧急,他决定同时打开民警通道和罪犯通道,让服刑人员们分别从两个通道同时撤退。服刑人员崔小同体重180斤,瘫痪在床,这时候已经摔倒在地,根本爬不起来,2个服刑人员扑过去将他拉起来,一直背到操场。

  因为杀人被判死缓的刘期仕是不肯下楼的服刑人员之一。他本来就有精神病,巨大的恐惧让他更加紧张,他一边高喊“救命”,一边死死地抱着床脚不肯走,两个民警冲上楼去,把他从楼上抬了下来。还有几个服刑人员钻在床下瑟瑟发抖,不肯出来,管教民警和改造积极分子不得不一个床一个床地清理。

  谁也不许动!

  六七个民警集体扑了上去,将他按倒在地,很快给他戴上手铐、脚镣,铐在床头。

  震后7分钟,阿坝监狱的服刑人员全部集中到了开阔地带,清点之后,发现所有民警和服刑人员只有一人受伤。

  监狱党委副书记艾燕玲发现此时通讯已全部中断,根本无法向上级汇报灾情和请求支援。电也停了,高墙上的电网失去了防护功能,武警站岗的高墙瞭望台也成了危险建筑,随时有垮塌可能。艾燕玲决定,把武警从高墙上撤下来,实行武装警戒,同时在山上布点,把围墙围起来。

  随后,艾燕玲又召集监区长会议,要求大家稳定情绪。接着,她又到监区外,召集家属开会,并当场宣布了6项纪律,要求家属必须支持干部连续作战,鼓励家属自救,不靠组织。还组织女民警在监狱大门和危房设立两道岗哨,严查外来人口,防止趁火打劫。

  将疏散出来的服刑人员妥善安置好是个复杂的过程。监区每天7:00-24:00每小时点名一次,24:00-7:00每半小时清点人数一次,在一监区、七监区等重点监区,甚至实行10分钟点名一次的制度。

  所有的服刑人员都必须控制在民警视线范围内。所有的男民警,除了领导在外面协调,其他全部在监区内熬夜值班,很多民警连续四五天不睡觉,处在对余震和监管秩序的双重担忧之中。每天一次的集合,民警们站在危墙边,让服刑人员们站在安全地带。

  13日凌晨2点发生了一次大余震,“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像是卷铺盖一样”,服刑人员们全骚动起来,惊呼:“来了,来了,又来了!”两个正在巡逻的服刑人员按捺不住,突然跑起来,上百服刑人员也站起来,如果他们跟随这两个服刑人员跑起来,很可能将带动所有服刑人员骚乱。王德森和副监狱长郑克华马上跳起来吼道:“谁也不许动!”

  所有的民警全都站了起来,把服刑人员围住。有的民警对服刑人员喊:“我们也怕地震,但是只要跑就会有危险,我们不动,你们也别动。”

  几秒钟之后,被判刑十多年的赵通华还指着远处的围墙说“要垮了,要垮了”。

  现场的服刑人员要十倍于民警,但是民警却并没有佩带武器。王德森说,双方距离太近了,民警基本上是被包围着,连掏枪的时间都没有,惟一能用的武器就是教育和引导。

  王德森站上高处,向服刑人员们喊话:现在是特大地震,这是你们立功受奖的好机会,凡是在特大灾害面前有突出贡献的,都将奖励报请法院按立功大小进行减刑,这个政策执行权限下放到各个监区,监区领导有权直接宣布立功奖励。凡是大灾中行为不轨、煽动闹事的,一经发现,就地处置。

  惩罚措施很快兑现了。一个服刑人员趁乱给了管理他的一名民警一拳,打得对方鼻子出血,这时七监区六七个民警集体扑了上去,将他按倒在地,很快给他戴上手铐、脚镣,铐在床头。刹那间发生和结束的制服行动,一下就镇住了在场的服刑人员们。

  稀饭喝了11天

  身体好的罪犯用太阳光加热冷水洗澡,身体差的用热水洗。

  12日晚,艾燕玲通过茂县抗震救灾指挥部的林业电台和阿坝州政府取得了联系,但是仍无法把情况报告给上级主管单位省司法厅和省监狱管理局。茂县政府调了一部卫星电话给阿坝监狱,直到13日艾燕玲才拨通省监狱局,但只说了一句“我是艾燕玲”就又断了。直到16日,茂县依然是一座孤城,信息出不去,物资进不来。

  当地震发生的时候,阿坝监狱生活卫生科科长方皋正走出家门,准备上班。他飞奔到监狱,正碰上膳食分监区的分监区长李恒星。李说,今天下午没法弄饭了。方皋说,这时候有方便面就不错了。说完,他就开始往外跑,迎面正碰到艾燕玲,“快,快到街上组织方便面和矿泉水!”

  这时候余震频发,方皋不敢开车,急急忙忙跑步上街。茂县街上的店铺大多店门敞开,空无一人,而政府广场、政法小区广场等空旷的地方则是人山人海。

  方皋直奔磊鑫批发部。这是阿坝监狱的固定送货商,也是县里的方便面代理商。这时候,卷帘门半开半闭,店主已经跑出去躲地震,不见了踪影。方皋到处找,甚至动用熟人关系,终于在城南小区找到了店主。货是有的,但是店主不敢去仓库搬货,搬运工也全跑了。没办法,方皋只好回去找人来帮忙,扛回去1000多箱方便面,600件矿泉水,如果阿坝监狱所有人每人每天吃2包方便面喝1瓶矿泉水,这些东西只能撑三四天。

  12日晚8点,阿坝监狱全体民警震后的第一顿晚餐是每人一包方便面,一瓶矿泉水。没有热水泡,都是干啃的。

  5月的茂县夜晚很冷,很多服刑人员跑出监舍时只有一身单衣,甚至有的光着身子,这天晚上,他们只能四五个背靠背围在一起御寒,管教民警也和他们一样在地上坐了一夜。

  13日凌晨5点,天开始下雨。这天晚上,方皋买回300米彩条布,给服刑人员们搭起了简易帐篷,服刑人员们席地而卧,4个人盖一床被子。

  14日,方皋终于买到了煤,在停气、停电之后,阿坝监狱终于又可以生火了。监狱内支起了7口灶,全天从早到晚煮饭、烧开水再煮饭。烧煤的效率如此之低,整整一天,还是只能保证民警和服刑人员每天喝两顿稀饭。七监区的服刑人员发明了一种简单的泡方便面的办法:在方便面上开一小口,通过小口把开水倒进袋子,把口子扎好,等上十分钟方便面就泡好了。这种方法很快传遍全狱。

  就在这天晚上,服刑人员有床睡了。监狱调来了塑料薄膜,搭起了简易帐篷,监舍里的双层床也搬到了空地上,和震前不同,现在一张床要睡4个人。管教民警也睡这样的床,但他们还要进行夜班巡逻,每班6个小时。白天,服刑人员们就在帐篷里或坐或站,每小时轮流出来活动15分钟,帐篷里的空间实在太狭小了。天越来越热,尤其是中午,气温超过了30度。监狱采取身体好的罪犯用太阳光加热冷水洗澡,身体差的用热水洗。

  稀饭一直喝到23日。县里和省里支援的大米等物资才陆续运到。从24日开始,大家已经可以早上喝稀饭,下午吃半斤干饭。为了能够提供一些下饭菜,监狱不得不在另一个分监区夹山墩另搭炉灶,把菜烧好,再用车运过来。物资和蔬菜供应不断丰富,21、23、26日,服刑人员们已经开了三顿荤,大锅大锅的菜在夹山墩做好,热气腾腾地运过来。管教民警和服刑人员的菜完全一样。三监区的管教民警郑茳这些天睡觉总说梦话:“不急,不急!都有,都有!”

  在解决吃住问题之后,服刑人员们的要求越来越多。

  已经获得心理咨询证书的七监区监区长李斌说,地震当天,安全第一,服刑人员们的目标只是“活着”,而现在,他们开始担心家人,开始想到监舍去取回自己的东西,开始嫌居住拥挤。

  阿坝监狱想方设法通过四川人民广播电台,向外界传递了阿坝监狱全体民警和服刑人员安全的消息。在通讯恢复之后,狱方又向服刑人员收集家属电话,帮他们打电话报平安,请家属不要挂念,不要冒险来探视,同时还了解其家属情况,安抚服刑人员。

  在七监区管教民警顾勇刚面前,所有的同事都不敢提“映秀”二字。他家在映秀,6岁的女儿至今还掩埋在映秀小学的废墟之下,如果他早点回去,至少可以早点挖出女儿的遗体,但是事实上,从地震至今,他没有向单位提出过一次请假要求。

  一监区监区长杨森泉由母亲一个人拉扯大,是他们那个羌寨第一个大学生。他的母亲年过八旬,已经接到三次病危通知。震前10天,杨森泉将她送回羌寨交给大哥,准备料理后事。12日,大哥下山买东西,家中只有母亲一人,地震使得羌碉基本垮完,大哥也因交通中断无法回家,母亲至今生死不明。

  管教民警曾文武的妻子在距离茂县50公里的土门中学,有孕在身,预产期是6月,直到上周,他的妻子还音讯全无,但他却没有请假去探望。监狱领导问他家人是否安好时,他沉默不语,只是流泪。

  阿坝监狱的许多干部和自己的家属往往只有一墙之隔,但却常常无法见面。狱方每天只允许民警走出监狱大门半个到一个小时,很多人连续数日没有出过大门,有的把父母托给朋友照料,有的搬家全靠朋友帮忙。这种状况连一些服刑人员都看不下去,一位服刑人员直接问管教民警:“你年纪轻轻,为什么要干这行?”

  监狱的功能基本丧失

  监区内全靠民警的人体城墙掌控,这显然无法长久。

  天渐渐黑了。茂县县城依然没有电。这已经是地震后的第15天。

  在阿坝监狱的高墙里,天将黑未黑之际,管教民警的目光已经无法穿透塑料薄膜遮挡的简单监棚,看清一排排双层床中间发生的一切。“他们在想什么?”民警罗强壮看看同事郑茳,“他们是不是在找机会?”

  罗强壮的设问让人不寒而栗。郑茳附和说:“也许。我们是少数,不是我们包围他们,而是我们被他们反包围。”朋友的提醒让郑茳毛骨悚然:“你已经半个月没有好好休息了,而服刑人员呢,他们却在养精蓄锐。”

  即使不是地震期间,这样的担忧也常常陪伴着郑茳和他的同事们,“公安是找坏蛋的,而我们是改造坏蛋。温顺的时候他们是绵羊,而一旦他们产生邪念,就可能变成狮虎。”

  从庞雪原、王德森这样的监狱领导,到郑茳这样的普通管教民警,他们一致担忧是,服刑人员们长期住这样的简易帐篷,还能维持多久?过去的半个月,管教民警们不敢睡觉、不敢有一点闪失,他们透支自己换来了15天的平静。

  天气正越来越热,临时帐篷里的服刑人员们会因为闷热、阴湿、卫生而抱怨频发。一张张塑料薄膜下遮盖的也许正是一个个危险的火山口。

  在茂县,9月份就开始入冬。即使不考虑季节因素,现在的阿坝监狱也已经非常危险。民警数与押犯数的比例很低,围墙已经出现裂缝,非常脆弱,监区内全靠民警的人体城墙掌控,这显然无法长久。如果地震之后的生活问题引发群体性骚乱,后果不堪设想。

  与其他监狱不同,阿坝监狱就在人口相对密集的茂县县城内,一旦发生监管事件,将直接威胁人民生命财产安全。所有的管教民警的住房都成了危房。监舍的质量标准是大震不倒、中震可修、小震不坏,阿坝监狱的监舍是符合这样的要求的,但是8级地震同样使所有监舍成了危房,拿罗强壮的话来说,阿坝监狱的功能已经基本丧失。

  如果综合考察阿坝监狱的地质条件,形势似乎更岌岌可危。阿坝监狱所在龙洞河沟,历史上就是泥石流高发地段,在监狱上方有40万立方米泥石流,只要有一个小时的强降雨,数十万方泥石流就可能奔腾而下,所有监舍肯定会被摧枯拉朽般地摧毁。监狱背后的塔子山和对面的小庙山都已经出现了裂缝,余震很可能引发山体滑坡,威胁监舍和服刑人员的安全。

  (本文所涉服刑人员为化名) 

(责任编辑:张庆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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