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矗立的北川中学
□ 陈晓楠
来源:《记者观察·民声》杂志
■ 博客
面对瞬间要被死神夺走的脆弱的生命,老师们勇敢地穿越死亡线,守护自己的学生
5月12日中午一点半,北川中学校长刘亚春在食堂开会,研究怎么让学生吃得更好一点。
两点半左右,会议刚结束,刘亚春还未走出食堂,突然灾难降临了。
迅速跑到外面的刘亚春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两栋教学楼轰然倒塌,在漫天的尘土中,他看到主教学楼晃动几下后矮下去好几米!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拨号报警,一连打了6个电话,均未接通。他立即决定,一边派跟前的老师跑步去距离学校两公里的县城求救,一边组织教师将学生撤离到安全地带。
强烈的地震在瞬间把北川中学变成一堆废墟!
她用生命捍卫36个孩子
初中政治老师李佳萍,一个文文静静胆子不大的女老师,出事那一刻,她用身体死死抵住教室门,拼了命用手把学生一个个从教室中扯出去,到第36个学生的时候,天花板掉了下来。
几天后人们找到了她,她的身体仍是在教室里面的,没有跨出门口一步。
她所在的教室,其实就在一楼,最靠近出口,跨出去只需要三四步,五六秒钟。
李老师和四个同学被埋在瓦砾下两天的时间,到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她自感体力不支,于是把戒指和手镯摘下来,让同学获救后带给她的丈夫。她原本还想再带给家人几根头发,但她的头上都是血,同学说,怎么拔也拔不下来。
丈夫刘全如今把这几件遗物天天带在身上,他掏出来让我看,那玉镯上还带着斑斑血迹。刘全一一数给我,“这是我们的结婚戒指,当时花了80块钱,这个是我们结婚十周年的,102元,我说买个贵点的,她不肯,今年是我们结婚二十周年,本来我想这回给她买个白金的……”
师生共同谱写英雄悲歌
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我在想是不是搞错了,因为我听说这位宋波老师在地震中不仅失去了儿子,还失去了妻子,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那么平静,看不出悲痛。
宋老师说,当时一出事他就想到儿子也在那栋楼里,但后来没有听到儿子呼救,他也没有时间去找他,因为必须先去救身边的那些同学。
几小时后,有人报信,他妻子上班的楼也塌了,凶多吉少,家里的房子也倒了。宋老师说知道了,接着救人。
儿子没了,妻子没了,家也没了。
我说,那你还有什么家当?他指指身上,“就这一身衣裳。”
“学生们知道您家里的情况吗?”我问。
“我没告诉他们,我们得尽量显得轻松些,他们要考试了,不能影响他们的情绪。”
我问他:“你挺得住吗?”
他泪湿了眼眶:“做老师太难了。”
我放纵我的泪水,我没有办法不放纵。
同样的感人肺腑的故事还是来自北川中学。
5月12日汶川地震发生后,高一级9班学生晏鹏本来已经被甩出了教室,但他又返回教室,想救出困在里面的同学。然而,在他进入教室后,楼房继续垮塌,17岁的晏鹏也被埋在了废墟中。
5月14日,武警消防战士从废墟中抬出了晏鹏的遗体。
废墟中的守望更动人
地震发生的时候,高一7班贾国伟被埋在了瓦砾中,等他清醒过来,他听到了几个同学和班主任老师微弱的声音。因为上课时坐在第一排,贾国伟离讲台上的老师最近。
他起先以为很快就能有人来营救,可是等了很久还没有人发现他们。被巨石压住全身无法动弹的班主任曾老师说:“贾国伟,你伤得最轻,你来起个头儿,咱们唱首歌。”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话,一辈子……”这是高一7班的班歌,每天上课前都要唱一遍,贾国伟此时想起了它,他说他和几个同学唱得可大声了,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贾国伟被巨石蹩住了脚,只能歪着身子保持一个姿势,可是他可以一厘米一厘米地扭动着身体向前挪,大声说着“曾老师,我来救你!”几个小时之后,他终于挪到了老师的身边,用铁棍撬开了卡在老师头上的板凳,老师终于可以呼吸畅通。
最终,贾国伟和老师都获救了。
我说,小伙子,你真棒!
他答:“是啊,我也没想到,出来以后我们老师都说,当时对你撬那板凳可真没抱什么希望……”贾国伟是班上个子最小的,永远坐第一排,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
他只知道班主任老师平时对他们特别好,有老师在,他似乎并没有太多恐惧。
我问他,获救之后老师夸你了吗?额头上还贴着纱布的年轻人孩子气地笑了,操着四川口音说,“他说我还是可以”,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还是可以”,在四川话中就是“真不错”的意思。
一簇笑容在小伙子脸上,格外动人。
震不垮的精神气质
地震过后,我来到北川中学临时驻地,第一个约的就是校长刘亚春。但直到两天里所有的采访几乎都做完了,我们还在等。
刘校长太忙了,他不停地接电话,不断地布置工作,不断有各路人马向他来请示,总有解决不完的问题。
大灾后仅仅一个星期,高三的学生已经复课了,学生们的衣食住行都是非正常状态,夏天到了,如果酷暑,如果下大雨,帐篷里也不是久居之处……
终于,校长给了我一个小时的时间。他特意要我们找一个周围完全没有人的地方,开始了我们的谈话。
他说话声音始终很低,一字一顿,不知是因为这几天的劳累,还是心中积蓄了太多的东西。
但,在他的眼神中看不到半点犹疑。
北川中学是县重点中学,每年都有不少学生考上名牌大学,每年的高考,学校都要拿上几个一等奖二等奖的,2800多名学生,也是2000多个北川家庭的骄傲。
校长说:“北川中学还会重建的,而且可能会很快,当然,不会再建在原来的那个地方,那样老师同学们感情上都接受不了……不过,那片土地在我们心里更重了,更亲密了,因为我们的亲人还留在那里。”
我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这一次大灾中,有十几位老师的子女也丧生在教学楼里,其中也包括校长帅气懂事一心想上香港中文大学的儿子。地震后两个小时,又有人来告诉他,他的妻子也在地震中离去。
他没有时间悲伤,也没有权利悲伤,他得率领毫无经验惊慌失措的人们开始救援,用最原始的工具。
在镜头面前,他长长地舒气,时常静默,但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我说,“我觉得你是个硬汉。”
他眼睛望向远处,“也不是,有时候也会放声大哭,那也没什么的。有一次,我看见趴在地上的一个男孩子,从背面看穿的衣服样子都很像是我儿子,悲伤了一场,但翻过身一看,并不是,不过也都一样,我跟他们说,死去的都是我们的孩子。”
至今,他都没有找到儿子的尸体。
校长说,刚开始还要花时间来劝劝大家,现在也不用了。彼此见面一个眼神,拍拍肩膀,什么也不用说。
“有人来劝你吗?”我问。
“是,也有很多人问我怎么样,我告诉他们,我还行。”
当一个人失去所有的挚爱家人,别的一切还那么重要吗?真的还重要吗?
我问:“现在人们都很关心北川中学,你想对外界说些什么?”
“你告诉他们,北川中学一定还会站起来的。”
说这句话时,他声音仍然压得很低,却直达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