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网四川绵阳6月9日电 (记者白瑞雪)阳光穿过群山投进擂鼓镇之前,帐篷村就醒了。
179号帐篷里,44岁的赵福仁用他因为失明而变得格外灵敏的耳朵,捕捉着这个特殊村落的黎明:早起的人在水龙头前哗哗地洗漱,对面帐篷的婴儿在哇哇地哭,女人们在讨论早饭的内容和头天晚上听来的家长里短。
帐篷村又开始了新的一天。这是擂鼓镇7个受灾群众集中安置点中的一个,整整齐齐的300顶帐篷里,住着近3000名受灾群众。
作为北川的南大门,擂鼓镇安置的,是在地震中痛彻心扉的北川村民。
百家饭 千家衣 10人一间的帐篷,满满当当。126号帐篷住着3家人:年过半百的罗绍安、袁邦英夫妇,40岁的李玉平和他的妻女,以及“篷长”毛志云的5口之家。
砖块、塑料布、棕垫、凉席,4层材料铺成的地面又柔软,又防雨。广东的饼干、成都的方便粉丝、云南的香蕉……各地送来的东西,啥都有。但四川人,就是离不开那口热腾腾的白米饭。
距离帐篷区10米开外的一片低地里,砖砌的土灶一溜排开。人们从山脚下和附近的废墟中拾来柴禾轮流做饭。政府发放的锅碗瓢盆,加上每人每天1斤大米的充足供应,让整个帐篷村充满令人愉快的声音和香味。
寻医问药,手机充值,寄信取款……生活中的重要需求几乎都能在这里得到满足。吃完饭,人们可以去邮局拿份报纸看,不识字的,就坐在帐篷里听收音机。
从全国各地寄到北川的包裹、信件,都被集中到了擂鼓。邮局工作人员黄琼说,信件地址常常只有几个字——“北川受灾群众”。黄琼把这些信件分发给帐篷村里的小孩子,她想,信里那些鼓励的话语,是正在学习识字的孩子们最好的课本。
一家杂志社捐赠的图书室,成了孩子们最爱的去处。科幻、动漫、文学,《福娃的奇幻之旅》《昆虫记》……小学一年级到高中的孩子,都能在这里找到有意思的书。
黄昏时分,等到沈阳军区北川野战医院的医生巡完诊,疫控中心的工作人员给全村消完毒,电影就要开场了。
自从大批受灾群众入住帐篷村,每天晚上都有露天电影。动画片、武侠片、侦破片,无论什么样的片子,总能吸引许多的人。
电影散场,通常就是170号帐篷里的婴儿开始大哭的时候了。
“这个娃儿,白天使劲地睡,早上晚上使劲地哭。”31岁的谢春蓉很无奈,毕竟儿子才出生50天。在逃出北川的路上,谢春蓉不堪重负,扔掉了好不容易从废墟中扒出来的衣服。孩子现在从里到外穿的,都是好心人送来的。花花绿绿的外套,把这个还没有名字的男孩打扮得像个丫头。
谢春蓉生怕扰着别人,邻居们却并不在意。帐篷村的人们,很快就习惯了在孩子的哭声和大人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安然入睡。
一个屋檐下 90多岁的老人,刚出生的婴儿,一起逃出北川的村民,以及更多的陌生男女,组成了帐篷村里的左邻右舍,甚至一个屋檐下的临时家庭。
在这里,除了吃饭、睡觉,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及时领取矿泉水、卫生纸、小板凳等各种各样的救灾物资——初到帐篷村时,每个人都是一无所有。
大多数时间里,这项工作是由“篷长”完成的。每天早饭后,这个由每顶帐篷的居民们选举出来的负责人——通常是男人,就会去指挥部签字、领取,然后逐家发放。
“篷长”就是“大家”的家长。“小家”的概念,逐渐变得模糊。
在住有6家人的179号帐篷,6个家庭在一个灶上做菜、一口锅里吃饭,咋一看,谁都以为这是一屋子的亲戚。
“这种情况下,吃的用的都是大家的,咋个能分你我呢?”赵福仁说。
谢春蓉的同屋们,把帐篷正中间的一大块空间留给了她和孩子。这个在母亲怀中冲出废墟、又在母亲背上走出大山的孩子,一睡着,常常会露出笑容。
当经历灾难的恐惧渐渐被琐碎的生活所取代,帐篷村里偶尔也会有些许不和谐的音符。
那个帐篷昨天吵架了,原因是互相埋怨炒菜时油放多了;那家人故意多领东西了,害得他们的“篷长”写检讨……李玉平数落了一番,随即又表示理解:“平时哪家人不吵架啊,更别说几家人在一起生活了。”
中午时分,记者碰上香港的慈善机构来帐篷村发放玩具。
有人一“夹塞”,队伍就乱了套。上百个泰迪熊造型的塑料水壶,转眼间就没有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抱着妈妈低声抽泣。她没有得到可爱的玩具。
“住在这里的人,哪个没受了大灾、吃了大苦?我们都是受灾群众,但不要给北川丢脸,给灾区丢脸!”一位妇女的痛斥,很快让人群安静下来。
有人低头走回来,把水壶放进了发放者的纸箱。
“你看,光说道理没得用。提醒他是受灾群众,他就晓得咋个办了。”袁邦英说。
20多天前的那场劫难,是帐篷村里所有相识和不相识的人们的共同话题。但大家不会轻易触碰它,因为一说起“5·12”,刚才还乐呵呵的笑脸,转眼就泪如雨下。
那天大地震中,罗绍安、袁邦英夫妇失去了唯一的儿子。
采访中,两位老人的手,始终拉在一起。
男女老少 “篷长”毛志云不在帐篷里。
他回家去了。他的家,在距离擂鼓镇20多公里的苏宝乡桥楼村。由于道路毁坏,一去一回,得走整整两天。
地震发生后,这是毛志云第二次回家了。第一次,他从废墟里背出了十几斤腊肉,又扒出几十斤玉米,倒进了猪圈的食槽。
10天过去了。毛志云琢磨着上次留下的玉米该吃完了,又该回去喂猪了。
同行的都是男人,回家的目的也大抵相似:喂牲口,扒点东西出来,看看地还能不能种庄稼、房子还能不能重建。
“坐在帐篷里等,不是办法。回去收拾收拾,总能找点啥出来,以后生活用得上。”谢春蓉说。她的丈夫也几次回家,并且带回了好消息:坍塌的山体并没有把田地完全掩埋,收了点麦子和油菜。
帐篷里的人也在自救。管理部门招帐篷村的清洁工,350元一个月,大家争着应聘。企业前来提供就业机会,有人当即动身前往远在山东的工厂,有人报名进重灾区修建活动板房。
管好孩子,是帐篷村女人们的第一任务。
在得知大女儿这么多天没有写过一篇日记时,谢春蓉有点生气:“不上课、没人管,是不是特别高兴啊?”
8岁的许登怡嘟起了嘴巴。她说,她其实特别想上学。
就在几天前,擂鼓镇的1200多名中小学生被送往山东上学。但,帐篷村里还有不少孩子无学可上。
全镇目前唯一复课的,是成都军区某师援建的八一幼儿园。
两排帐篷外面,木头围了一圈简易栅栏。老人和母亲们站在栅栏外面,等待下午四点半的下课铃声。
在北川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汤宗武眼里,这是多么幸福的等待。
5月12日的地震中,北川县城幼儿园和学前班的孩子几乎全部被埋。
“县城里孤儿很少,因为许多孩子都遇难了。”汤宗武说。
擂鼓镇帐篷村里安置的,主要是县城周边乡镇的人家。房屋虽然全部坍塌,人却大多得以幸免。
“我去上学校,天天不迟到……”帐篷里传出的,竟然是我们从小就会唱的那支歌。走进正在上课的大班,孩子们拥到记者的镜头前,争着敬军礼,喊“报告”。纯净的笑容,绽放在一张张还留着伤痕的脸上。
在一次主题为“我的梦”的画图作业中,孩子画上了潜水艇、直升机等他们眼中的新鲜事物。用蜡笔涂就的这些画,色彩斑斓。
但愿他们永远拥有彩色的梦,无论是在震后的帐篷村,还是在未来人生的任何一个驿站。
(责任编辑:高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