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东方周刊》记者刘芳/发自北京
张晓理:废墟前的全家福
无论碰到的是残缺的家庭还是幸运的家庭,只要那家有经历了地震的孩子,张晓理就把他们一家几口拍下来,在他们房子的废墟前。三五年之后,他将对这些家庭做回访
爬上一个山坡,张晓理猛然被眼前的场景震住:山坡的另一边,满当当都是土堆砌成的新坟,没有墓碑,坟前简单插条窄窄的木板,坟顶草草撒着白灰。
再翻上一道坡,也是一样,坟墓如同梯田,一层高过一层。在最顶端那道坡上,张晓理看到一个小女孩满脸泪痕依偎在妈妈身边,对着身前的坟头哽咽:“爸爸,‘六一’那天是我七岁生日,我不要溜冰鞋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回来……”
手中的快门还在本能般不断按下,但张晓理的眼睛已经模糊,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对准了焦点。
后来他知道,这个小女孩的爸爸是四川省什邡市红白镇初中的教师。现在,他和自己的学生长眠在一起。
“我拍过不知道多少次灾难了,每次都有悲痛,都有哭天呛地,但这次对心灵的撼动和影响是前所未有的。”河南省新闻摄影学会副秘书长、自由摄影师张晓理说。6月1日,他刚刚回到洛阳家中。
恨不得自己长了三头六臂
作为新华社、中新社的签约摄影师,张晓理的镜头曾向世人展示过小浪底船难、太平煤矿矿难、SARS、南方雪灾等场景。不一样的灾难现场,一样的痛苦哀伤。
汶川大地震后,张晓理跟着河南省消防总队的支援队伍,赶到了什邡市蓥华镇。在蓥华中学,他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半边教学楼倒塌,操场上一片瓦砾,空地中摆放着一具具学生的尸体……
第二天,在几乎同样场景的什邡市红白镇中心小学,张晓理拍下了那张著名的照片:搜救人员将找到的孩子们的书包整齐排放,等待家长认领,以慰生者。
五颜六色的小书包仿佛一个个鲜活的幼小生命,每一个小生命又来自一个个原本美好的家庭。在张晓理眼中,这像是孩子们又重新在教室前列队集合,尽管教室已成废墟。
他不停地拍摄各种场景,各种人的表现和表情。不像其他摄影记者着急奔赴北川、映秀,张晓理丝毫没有想离开什邡的意思。
20天,他几乎每天都住在什邡,先是与消防战士们一起挤帐篷,后来部队撤走后他又在市区里找到一个小旅馆,每晚在一个免费为媒体记者开放的网吧整理照片上网传稿。每天早上去附近的灾区,直到傍晚才回来。
“根本拍不完,恨不得自己长了三头六臂。”张晓理丝毫不遗憾自己没有去其他的重灾区。
“历史角度”
“悲伤每次都有,这次与以前不同的是整个大环境。”张晓理说,在汶川,灾难的波及范围之广、程度之深,使这个环境中的每一家每一人都成了受灾者。
“汶川大地震与其他灾难的根本不同在于,它对整个社会和人类造成影响,这迫使我们从历史角度去记录。”张晓理每每在深夜整理完片子后躺在床上,反反复复告诫自己要注意的就是四个字:“历史角度”。
他想得更多的是,今天拍下一张照片,人们在五年、十年之后会怎么看。“我希望按照个人独特的思路表现一些独特的东西,作为历史记录的一个补充。”
最简单的也是最本质的
“作为通讯社签约的摄影记者,我应该多拍点新闻性、事件性的东西;作为自由摄影师,我又应该多拍一些记录性的深沉的东西。面对同一个事件,不同的想法就有不同的处理方式,我该怎么选?”张晓理说自己起初有些茫然。
慢慢的,他找到了思路—— 以家庭的形式来记录受灾者的状况。无论碰到的是残缺的家庭还是幸运的家庭,只要那家有经历了地震的孩子,张晓理就把他们一家几口拍下来,在他们房子的废墟前。三五年之后,他将对这些家庭做回访,以此展现灾难给人带来的改变和人面临灾难时的应对。
目前,张晓理已拍了近30个家庭,但是他希望能记录更多,比如100个,并最后从中挑出40到60个典型的家庭影像。
“其实拍起来很简单,就是拍一个有地震背景的全家合影。但有时候可能最简单的也是最本质的。”张晓理说。
让他高兴的是,一直免费向媒体开放网吧的那位什邡老板对他的构思很感兴趣,正在拿一台小数码相机在灾区做家庭拍摄的工作。“我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但终归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