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1800元,还是在上海,叫人怎么活呢。”在北京林业大学田家炳体育馆内的双选会上,计算机系的应届毕业生小吴一脸痛苦。
在场内转悠半天,小吴好不容易跟一家单位达成意向,可一谈到起薪,小吴就有种想哭的感觉。
小吴的家在江西老区,还有一个妹妹读高中,由于父母身体不好,四五年前就已经不能再做重体力活了,全家的收入就指望着那几亩责任田。他从读高中就开始借债,到大学毕业时,小吴已经成了背着两万元债务的“负翁”,“到哪年才有钱还贷款呢?”
在我国,大学生违约还贷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为什么那么多接受了16年教育的大学生违约还贷,是社会诚信的缺失,还是生活拮据的无奈?贫困学子还贷路上,到底走得有多难?在还贷中他们走过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近日,笔者对北京、广州、武汉、云南等地高校数十位大学期间借贷的毕业生进行了采访,他们无一例外地表示,“感谢国家助学贷款让自己圆了大学梦,”但是,高额的学费、就业的艰难,家乡父老的期待,三座大山重重压来,让他们尝尽生活艰辛。
就业难造成贫困生还贷难 “原以为考上大学,跳出农门就可以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了,再穷也要读完大学,经过申请,自己贷到了两万元。没想到现在毕业后饭碗都没搞定,咋还贷嘛?”在北京市东五环的一处地下室,何亮焦虑地等待着面试的通知,一份就业信息报翻得哗哗响。3人挤在一间不到10平方米的房里,书、电脑、衣物堆满了整个屋子。
去年从北京市一所文科院校毕业的何亮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工作经历,因为收入太低,只干了3个月就辞职,之后和一名同班同学一起四处跑招聘会。何亮说自己现在很后悔毕业时没有南下广州找工作,班上几个去了的后来都混得不错,“可是来回路费要1000多元,我当时上哪里去凑钱呀?”
何亮的室友张超给记者讲起了自己求职的经历。在去年学校双选会上,张超和同系的一名同学竞争一个广告文员的岗位,结果就因为对方考过驾照而胜出。张超说,文科类的专业不像工科,很多东西难以量化,考试内容也很难拉开差距,疯狂考证成了周围同学求职的“杀手锏”,但是考驾照、考注册会计师证、项目管理师四级证、助理经营师证、日语三级证,每个本子都是用钱堆出来的,“像我们这样的家境,想都不用想”。
张超刚跑完一场招聘会回来,他指着身上已经有些起毛的西服笑言,“就是这套“求职服”,毕业时花了我500元”,张超介绍,一份简历3元,一张门票10元,然而仅凭一份简历、一次招聘会是很难找到好工作的。为了找工作方便联系当时一咬牙还买了个手机,每月电话费差不多100元,此外还经常要请人吃饭打探消息。
据调查,大学生求职成本平均需要4000元左右,与其他大学生不同的是,贫困大学生要面对经济上的拮据以及由此带来的精神压力,窘迫的家庭经济加剧了就业难度。
“竞争还未开始,我们就处于劣势了。”张超感慨,贫困毕业生大多来自农村或下岗职工家庭,在其父母的眼里,这些莘莘学子可是他们整个家庭的希望,原本想的是毕业之后就能“脱贫”,可残酷的就业状况打破了美好的梦。
经济困难,造成了贫困生就业投入成本的不足,没有可依靠的“人脉”更使他们缺乏有效的就业信息资源,进而导致他们心理上的焦虑和自卑。张超介绍,班上的贫困毕业生多来自“老、少、边、穷”地区,在“父亲就业时代”来临之际,贫困生们只能“望职兴叹”了。
武汉科技大学学工处负责就业指导的孔波介绍,由于家庭贫困,不少大学生性格偏于内向,即使成绩优秀,在参与招聘活动时也往往因为不善表达而“走麦城”;同时,贫困使得他们常常兼职赚取生活费,不可避免地影响了学业;与此同时,有些高校甚至以不还贷为由扣发毕业证、学位证,使得贫困生找工作难上加难,更没有办法按时还贷,由此陷入了可怕的恶性循环。
还钱声声如念紧箍咒 孙丽说这辈子最难忘怀的是除夕的那碗牛肉面。
2003年9月,孙丽带着县民政局开具的贫困证明和学校发的家庭情况调查表只身来到江城武汉求学。从老家到武汉,她身上仅带了1000元,还是在学院老师的帮助下才通过“绿色通道”办好入学手续,4年贷款两万元,还款期限是2007年7月到2011年7月。
去年7月,孙丽在上海一家广告公司找到了一份设计工作,拿到手的钱,每月1800元。房租要500元,水电费控制在100元以内,上班路费250元,通讯费尽量不超过50元。吃饭控制在300元左右,周末就吃两顿。生活用品控制在50元,主要是牙膏、洗衣粉、洗发水之类,就这样,孙丽每个月雷打不动地在一张专门开的账户上存入500元。“差不多一年了,没有买过一件新衣服”。孙丽一直庆幸自己身体不错,“万一有个病痛,还钱计划就全黄了。”
年前,眼看着同事都在订票打点行装,孙丽打起了“小算盘”——从上海到老家,来回火车票、汽车票就是1200元,给年迈的父母买点补品,给读高中的弟弟买件新衣服,还有年长的亲戚、年幼的侄子,估计2000元都不够花。
最后孙丽选择了留守公司,值班还能得笔小钱。
除夕那晚,孙丽就吃了一碗牛肉面过了年。
孔波老师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一般国家助学贷款在6到8年内还清,去掉上学时间,毕业4年内要还清,如果一个学生4年贷款3万元,利息国家承担50%,还要支付将近6000元。则每年的债务负担将近9000元,这是一笔不小的负担。很多大学生异地求学、异地工作,毕业后还需负担房租、交通、通讯等费用,况且刚刚参加工作,工作经验缺乏,收入水平不可能很高,很难想象他们可以用4年的时间还清这些贷款。
在疲惫中感恩 先还钱还是先买房?这个问题曾经让赵俊峰烦恼了很久。
赵俊峰2004年从武汉科技大学材料专业毕业,随后进入湖南一家钢铁公司,月收入刚涨到3000元。两年时间,穷苦出身的赵俊峰硬是攒下了5万多元,该给银行还钱了,可这时刚好有个机会——女朋友的单位集资建房,两人如果凑在一起交够10万,一年后就能拿钥匙了,到底是该先还钱还是先买房?赵俊峰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先还钱,房子的事情晚点再办。
没想到长沙的房价“嗖嗖嗖”地疯涨,赵俊峰的工资是无论如何赶不上趟了,交往3年的女朋友一气之下只身去了广州,从此再无音讯。
“因为还贷我错过了太多,但我从不后悔”。赵俊峰说是助学贷款让自己从农村走进了城市。他至今记得,自己怯生生跨进大学校门的时候,是辅导员领着自己跑前跑后办下了助学贷款;记得经济最困难的时候,是室友们隔三差五带着他一起吃饭;记得那年寒假做勤工助学,在班主任家吃的那顿年夜饺子。“人要懂得感恩,每一个对我有过帮助的人,关爱我的社会,我都不会忘记。”
在大学里圆梦,在疲惫中感恩。父母亲情成了寒门学子内心深处最柔弱的地方,轻轻的触碰,常常是撕心的疼痛。
刚刚过去的春节,王飞冒着大雪赶回老家跟家人团聚了。为了还贷款,大学毕业两年多没回过家,刚刚还清债务的王飞如释重负。大年初二,王飞眼瞅着父亲到处找鞋子,最后拿出来的一双皮鞋还是自己当年考上大学时大伯送的,因为破了几处,毕业时托运顺便捎了回来,而今已经被父亲里里外外补了好几层,那一刻,王飞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刚跑进自己房间,眼泪哗啦啦就流下来了。
王飞说,每次跟同事出门,最怕看到的就是他们给家里寄营养品、衣服、当地的土特产之类的。而自己想得更多的还是:下雨了,家里的墙壁是不是在一层层地掉皮,是不是还要大盆小盆地接漏雨,什么时候有钱能翻修一下呢?
“十几年寒窗,我们依然弱势” 回了老家,王强最大的感触就是,“大学生在乡亲们眼里的地位下降得太多了”。
10年前,王强考进县一中,一起玩到大的邻居王刚分数不够只好进了交钱就能上的一所中专。
10年后的今天,王强和王刚同在一个城市打拼。
王强大学毕业进了一家科研院所,旱涝保收一个月2000元不到。
王刚7年前就来了,开始在一家汽车修理厂当学徒。山里孩子肯吃苦、嘴巴甜,有了学校的理论知识加实践操作,王刚的技术很快在业内就小有名气,被人高薪挖走,两年前,更是自己开起了零配件修理厂,在市里买了大房子,举家进了城,过年时崭新的“奥迪”开回来晃晕了乡亲们的眼。
同学聚会,王刚才发现,这种情况还真不在少数,“现在农村孩子学习有了新榜样”。
“从农村走向城市,我们唯一改变的是地理位置,不变的是贫民身份,十几年寒窗,我们依然弱势”。事业发展艰难,房价太高难以企及,王强的哀叹道出了众多贫困毕业生们的心声。
在何亮租住的地下室,一共有40多间房,房东介绍,大概有30%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有几个更是住了3年以上。“大学毕业几年了还找不到好一点儿的工作,可能得回家种地了。”苦涩玩笑的背后是贫困生们从农村走向城市的严酷现实。
一位研究生在天涯网站“关天茶舍”所发的一个帖子曾引起空前强烈的反响:“随着大学生就业愈加困难,村民对大学生的印象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我们由原来别人羡慕的对象变成了别人敬而远之甚至是鄙夷的对象!其实村民的变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4年大学我们花了家里那么多的钱,把原来还算可以的家庭变得一贫如洗。更要命的是,毕业后还没有好工作,甚至毕业就失业,在他们看来还不如高中毕业后就出去打工。”跟帖数以千计。
然而,面对“读书无用论”抬头的论调,全国人力资源权威专家、厦门大学人力资源研究所所长、博士生导师廖泉文在一次接受采访时仍然认为,“上大学,只赚不赔”。廖泉文分析,大学生就业难、起薪低,这是不争的现实,但是,你如果不受大学教育,你的就业就会更难、起薪就会更低。
武汉科技大学的孔波老师认为,事实上,“助学贷款”只是解决了贫困大学生在读期间的短期经济问题,并未从根本上缓解其生存的压力与危机。解决因“就业难”引发“还贷难”问题的根本出路在于拓宽大学生就业渠道;同时,国家助学贷款的还贷机制有待改革,适当延长还贷期限,并按照毕业生的收入状况来确定还贷的具体数额。收入较高者的每次还贷数额可相应提高,而收入较低者的每次还贷数额可相应减少,特殊情况者甚至可以减免。
多年来的学生工作经验让孔老师感觉到,贫困学生的读书问题已经得到国家和社会的足够重视,但是贫困学生的就业问题以及贫困学生的还贷问题同样需要社会多一分关爱、多一分帮助。(为保护贫困生隐私,文中同学均为化名)
(责任编辑:黄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