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羌族姑娘龙小琼背后,桃坪羌寨的碉楼尚在,但地震让桃坪羌寨的房屋出现裂口,羌寨旁的羌式建筑大多垮塌。桃坪羌寨始建于公元前111年,因其典型的羌族建筑特点、交错复杂的道路结构被称为“东方神秘古堡”,是世界保存最完整的羌族建筑文化艺术“活化石”。田文生摄
“狗!狗!宰!宰宰宰!!” 地震发生时,94岁的羌族老太太杨步华正在上厕所。突然,“就像吃醉了酒”一般站立不稳,地面晃得很厉害,房屋里的东西“哐哐哐”地往下砸,经历过多次地震的老人赶紧匍匐在地上,手脚并用爬出老寨子,用手比成刀的形状,一下下劈过去,嘴里念念有词:“狗!狗!宰!宰宰宰!!”
1933年8月25日15时50分的那场大地震到来时,岷江两岸发生严重的山崩和滑坡,岷江被阻截成三段,形成三个地震湖,一度人丁兴旺的叠溪羌寨从此消失,被淹没成了海子。
当时正值豆蔻年华的杨步华正在菜园子里,她赶紧站定,和很多羌族人一道“手刀劈狗”。在她看来,传统方法取得了效果,“地震来得软(意为慢、不剧烈——记者注)”,持续10天便过去了,她居住的桃坪羌寨中的木头从墙壁中拉出,又插回,却没有损坏,无一伤亡。
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年过九旬的杨步华再次经历大地震,她劈向天空的“刀”没能像75年前那样顺利驱“狗”,羌族引以为豪的古寨裂了口子,不敢住了。
地震撕开了羌寨的墙壁,更撕开了羌族史上罕见大灾难的序幕。历经沧桑的老人很快便意识到这点,转而对天哭诉:“菩萨口也,不要整得这么凶嘛!”
5月27日深夜,雨点淅淅沥沥敲打在这位九旬老者居住的帐篷上,余震不时袭来,就着烛光,记者坐在老人身旁倾听她历经苦难的人生故事,她的叙述缓慢而平实,却言必称地震。显然,灾难在老人心里划出了一道很深的伤口。
羌族是我国最古老的民族之一。突如其来的地震,让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遭到毁灭性打击,绚烂的羌族文化,在地面大裂口、山体大滑坡的那一瞬间被推上了生死存亡的历史性关口。
每个羌族人都为自己民族的未来深感忧虑。
石块差点砸中他们的屁股 现代羌族人主要聚居在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的茂县、汶川县、理县和绵阳市北川羌族自治县——恰属“5·12大地震”的核心区域。
这里位于青藏高原的东部边缘,羌寨一般建在山顶或山腰,从山下仰望,在遥远的蓝天白云下,高耸的羌碉与依山而建的石楼石房在半山连成一片,形成独特的山寨景观。羌族因而被称为“云朵中的民族”。
94岁的杨步华居住的理县桃坪羌寨是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被认为是最典型的古羌寨——虽然,该羌寨筑于河边而非半山上。建成于公元前111年的桃坪羌寨位于岷江支流杂谷脑河边,天空明澈,似乎一垫脚就可以摘取头顶上丝丝缕缕的云朵,有着“云朵中”的意境。
该羌寨距离汶川县城仅17公里。地震当天,许多羌人正在汶川县城,突然,地动山摇,县城旁的铁叶山和布瓦山轰隆隆垮下来,腾起的灰雾遮蔽了天空,白昼几分钟内就变成黑夜,房屋左右扭动。惊恐的市民赶紧跑出门,匆匆赶到姜维城,那里有个巨大的平坝。
等地面稍微平稳,惊魂未定的羌族人赶回自己的家园,他们惊呆了:古寨已成了危房,11层的高碉顶部被晃掉了,大多数民房墙体出现了裂缝,没有人敢继续居住——这个承载了羌人的记忆、快乐和梦想的艺术品建筑,对它的儿女们掩上了大门。
而羌人在桃坪羌寨旁修建的新的羌寨建筑,则纷纷倒塌。
当时,杨步华家新修的楼房中有11个人,包括一名台湾客人和3名阿坝师专的教师,地面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时,厨师王秀蓉看见3岁的杨佳禾摔倒在堂屋里,一个箭步跃过去把他抱起冲了出来,房子就在他俩身后轰然垮塌,呼啸而下的石块,几乎砸中了他们的屁股。
最大黄泥民族村落房屋全部垮塌 而今的汶川,帐篷奇缺,十多名记者挤在一个帐篷里,没法腾出哪怕一个人的空位。
天刚亮,在车上坐了一宿的记者赶往离汶川县城约15公里的萝卜寨,通向羌寨的唯一道路被滑坡的山体阻隔,只能步行前往。远远看去,汶川县城附近有山体正在滑坡,山腰上不时升腾起一片片黄色的灰尘。
喝完两瓶水后,记者走到这个海拔近2000米的古寨,眼前已是一片废墟:寨里的226户人家的房屋全被震垮。那些屹立近5000年的黄泥墙被夷为平地,到处是断砖烂瓦,再也找不到当年萝卜寨的影子了。
这里曾是古羌王的遗都,也是迄今世上最大、最古老的用黄泥建造的民族村落,它未能挺过这次8级地震。村庄里的1080人中,多数羌族人因为在外劳作而躲过这场劫难,42条曾经鲜活的生命却被掩埋在黄土之中,包括7个小孩和15个老人,另有85人受伤。
而在理县薛城附近的一个小羌寨,曾走出在网络上迅速蹿红的美女“天仙妹妹”尔玛依娜,她美丽的故乡羌寨却无法像从前那样静静地美丽着——很多房屋裂口,成为危房。
那么,“天仙妹妹”呢?帐篷里的羌族乡亲伸出脑袋,“和她父母出去有差不多半年了。”
理县宣传部人员红着眼眶告诉记者,高半山上的羌寨,受灾非常严重,难以到达,目前已掌握的人员伤亡情况“令人揪心”。
桃坪羌寨的羌族人挂念着附近山顶的佳山寨上100多户羌人的安危,有人从山上带下来的消息说,上面房屋垮塌严重,有两名正在房顶晒玉米的老人不幸罹难。
记者试图独自到这个外人罕至的羌寨寻访,可爬到半山腰却不得不放弃:山体滑坡掩埋了道路,一踏上去,疏松的土地就开始往下滑……
围着火塘跳舞的生活能否延续 1950年,而今的羌族泰斗、四川省民族研究所研究员李绍明便进入羌区考察研究,此后数十年不辍,羌族生活的细节给他留下了鲜活的记忆。
在祭山大典中,巫师“释比”带领羌寨男子绕着塔转几圈后,在塔前点燃柏树枝香烛,然后举行领牲仪式。释比口诵祈祷词:所有野猪、老熊、乌鸦、麻雀,请山神引到阴山背后,免得糟蹋庄稼;保佑本寨各姓老少平安,免生病痛……
释比一边敲打着羊皮鼓,一边叫人将水和青稞粒放入山羊的耳朵,等山羊发抖时,表示神已领受,即宰牲祭天并放鸡归山。接着,释比将羊角放在塔顶,羊血洒在塔尖,羊肉煮熟分给各户。
释比念经后,在与会人的胸前系一根羊毛绳,以示祝福,然后引着大家在塔前喝咂酒吃肉,边唱边舞。男子成年后初次参加祭山仪式的,将会受到全寨的重视,得到更多的食物馈赠。
羌民无论男女都喜欢喝咂酒,多用青稞或者小麦酿成。饮时开坛,不断注入开水,用细竹管插入罐中吸饮,直至酒淡而无味为止。包谷面拌入大米,用甑子蒸熟,叫“银裹金”。
招待客人时,咂酒必不可少,宴客的地点一般在羌寨二楼的锅庄(又叫火塘)旁。当客人坐定,主人便捧出一罐咂酒,年龄最长者揭开罐盖,插上细竹管,再念上一段祝福词,请客人先饮,然后按长幼秩序饮用一遍,然后方可随意饮用。
酒过数巡,主客都微微有些醉意,气氛就更加热烈起来,大家开始唱歌,或者围着锅庄,手牵着手跳起舞来,不停交换位置,穿梭前行,跳上几圈后,可停下来再喝咂酒,喝够了又跳,这样的欢乐而热烈的气氛往往从傍晚一直持续到深夜。
羌族人的生活从来不缺少歌声,无论是耕地、除草、催肥、砍柴,他们总是不停地唱着山歌。在收割包谷的季节,每个羌寨都是伴随着撕包谷壳和脱粒的劳动,唱着歌,从黎明一直到黄昏。
地震后,那些梦幻般的歌声还能否在羌族村寨飘荡?因为通往汶川的便捷道路断了,5月25日,记者从重庆出发,绕道1000多公里,进入羌族人聚居的河谷探访。
经过成都、雅安,沿着古称平羌江的青衣江河谷的210省道向前,踏着李白“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诗句的意韵,马不停蹄一路向前,终于,夹金山遥遥在望,这是中国工农红军在长征途中翻越的第一座大雪山。
“夹金山,夹金山,鸟儿飞不过,人不攀。要想越过夹金山,除非神仙到人间。”主峰海拔4930米的夹金山平素人迹罕至,而今已成为通往汶川县、理县、茂县灾区最重要的“生命通道”,一辆辆满载着药品和食品的大卡车盘旋在高山土路上,偶尔会陷入困境,只能调来大型挖掘机,将起重臂扎入地面,借力强行把卡车一点点推走。
上山的道路险峻异常,有的地段就跟刀切过一般,公路旁的悬崖垂直向下,往山下一看就会眩晕。“别跟我说有多险,冷汗都吓出来了。”同行者说。
进入米亚罗峡谷,“一定要随时注意两边山体的情况,快速通过。”交警提醒说。果然,沿途不时有山上落下的碎石敲击着车顶,道路两旁被压扁的汽车还来不及运走,护栏被泥石流冲成了铁麻花……
结束8天的采访后,记者返回,云雾如同被撕碎的棉花飘荡于山脊的皱纹里,高原雄鹰在蓝得醉人的天空飞出优美的弧线。记者再次看到梦笔山顶的标志,这里的高度为4114米,73年前,红军在此翻越长征中的第二座大雪山,徒步攀上这堪称奇迹的高度。
在山那边远远的河谷,便是羌人聚居区,那个命途多舛的民族,能否创下新的历史传奇,让优美的羌族民歌在每个羌寨继续流淌?(田文生)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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