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院院长旁听小树林里的开庭
说宋海萍是个“老审判”不过分。
1984年，她从武汉大学法学院毕业，在河南省高院干了23年，从书记员、审判员、民庭庭长，直到去年年底开始担任商丘市中院院长。她是河南为数不多的拥有民商法硕士研究生学历的中院院长，有着丰富的审判经验。
到了商丘，“老审判”宋海萍遇到一件棘手的涉诉上访案件。
说是棘手，案情却也不复杂：两村民因宅基地纠纷，打起了官司。法院一审、二审均判原告败诉，原告不服，开始了长达4年的上访路。
调阅案卷后，宋海萍陷入沉思：“法院的判决没有问题，但原告为什么一直上访呢？”宋海萍决定约见这位上访人。
见面后，她没有立即问及上访人的原因，而是拉起了家常。上访人突然大哭，泣不成声地说：“这么多年来，没人看得起俺，说俺是无理取闹。他家不就是有人在县里工作吗？其实，邻里邻居的，为一点宅基地争来争去没啥意思，俺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送走这位上访人，宋海萍的心久久不能平静。“解决传统民事案件，仅靠依法办案，并不能赢得当事人的认可。如果我们的法官多与当事人聊聊，如果当事人懂法，如果……那结果该是什么样的呢？”
如果说这起案件让宋海萍对传统审判方式，开始进行深层次反思的话，她对一个基层人民法庭的调研，则坚定了她用“传统”审判方式解决传统民事案件的决心。
这个名为杨集法庭的人民法庭，地处山东、河南、安徽三省结合部。该庭辖区内一个村的名字叫“三省庄”，在田间地头转一圈，就跨了三个省。
就是在这样一个情况复杂、社会不安定因素较多的地方，杨集法庭却做到了连续多年无上诉、无发还改判、无涉诉上访案件。2003年以来所结案件，调解率平均达到78%。在基层人民法庭工作了十几个年头的庭长郑勋说：“我们没什么秘诀，就是多与群众接触，经常就地开庭，让老百姓参与到案件中来，对一些赡养、邻里纠纷案件，有时还没开完庭，原告就要求撤诉……负责巡回开庭的副庭长马新兰去年一人就调解结案101件，被誉为"不写判决书的法官"。”
于是，宋海萍烧起了上任后的第一把火：今年初，商丘市中院作出承诺，把群众是否满意作为衡量审判效果的标准，把调解作为主要审判方法，就近就地开庭、建立巡回流动法庭。
5月4日上午，在睢县尚屯镇黄吉村的小树林里，商丘市中院巡回法庭开庭审理一起普通的宅基地纠纷上诉案件。与以往不同的是，该案的审判长是院长宋海萍。在旁听的几百名群众中，有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大法官张立勇。
这是张立勇的一次调研。
自2008年初当选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以来，张立勇一直在思考着：河南省三级法院每年审结和执行的案件都在50万件以上，为了公正处理案件，法官付出了巨大努力。可是，为什么仍有不少当事人还是对法院不满意？还认为法院不公正呢？
张立勇认为，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老百姓不了解办案过程，法官在机械地办案。
在不断地反思和调研中，张立勇提出全力推行“马锡五审判方式”。
河南省高院宣传处处长王伟清楚地记得，张立勇当时意味深长地说了这样一段话。“法律不是冷冰冰的，它是有温度的。法官要怀着对人民群众的深厚感情办案，用善良、怜悯之心向百姓传递法律的温暖，寻找法理和情理的结合点。有时候群众的不冷静、偏激是很正常的，他要不激动说明他不正常、没感情，我们一定要充分理解群众激动的情绪。老百姓之所以对我们一些案件不服，到处上访，一个很大的原因是我们的一些案件审理质量不高，一判了之，该调解的没有调解，只追求法律效果，不追求社会效果，老百姓很有意见。因此，我们要大力推广"马锡五审判方式"，到老百姓中间去，走群众路线，依靠群众办案，通过群众的力量，来解决社会矛盾，解决邻里纠纷，建立和谐关系，维护社会稳定。”
全省中院院长赴延安取经 “"马锡五审判方式"是一个传统的司法理念，与现代司法理念有没有冲突？”“审判权是以消极形式出现的，我们岂不是要积极主动了？”“现在案件这么多，工作量本来就大，以后就更大了！”……
推行“马锡五审判方式”一经提出，即刻在河南省法院系统引起强烈反响。
熟悉张立勇的人知道，这是一个善于思考、善于通过感性和理性交流与他人求同存异的学者型领导干部。他有12年的中纪委工作经历，后到陕西咸阳市秦都区担任区委书记，后任咸阳市委书记。他认为：“当领导干部，不懂法不行。”于是他先后攻下西北政法学院法律硕士学位和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在职博士，还在中央党校在职研究生班法学理论专业学习。
在河南省高院党组会议上，张立勇阐述了自己的意见。“做到案结事了，是每位法官不可回避的问题。我感到，不管采用哪种审判方式，最根本的是让群众满意，我们要依据群众需要，调整审判方式。”
这次会后，张立勇组织了一个特殊的高级法官培训班。5月14日，他带领河南省高院党组成员、中层正职及全省各中院院长，来到延安，专程考察和学习“马锡五审判方式”，并在陕甘宁边区旧址上重温《法官誓词》。回到河南后，所有人员坐在一起畅谈对“马锡五审判方式”的感受和体会。
“把屁股坐得端端的；不当官老爷；走出衙门，深入乡村……”看到老一辈革命家当年关于贯彻司法工作正确方向的讲话稿，张立勇深有感触地说，“把屁股坐得端端的”意思就是法官在审理案件时，不要一屁股坐歪，一定要公正司法；“走出衙门，深入乡村”，意思就是要求法官要巡回办案，调查研究……
此行让不少高级法官认识到：深入调查研究，实事求是了解案情；依靠群众、教育群众，依法合理判决案件；方便群众诉讼，手续简便，不拘形式。这种方式解决了许多疑难案件，减轻了人民的诉累，深受人民群众的欢迎，是把群众路线的工作方法，创造性地运用到审判工作中的司法民主的崭新形式……法官要走出法院，把法庭搬到离老百姓最近的地方去，把矛盾解决在当地，把纠纷消灭在萌芽状态。”
大法官在接访现场两次落泪 河南省高院党组经过分析认为，造成案件当事人大量上访的主要原因是办案质量不高、裁判不公、执行不力，但其中也有一大部分是法官“亲民、爱民、为民”意识不强，不会做群众工作，话说不到当事人的心坎上，造成当事人不服法院的判决裁定。郑州市中牟县法院院长刘宏建就亲身体验到了“马锡五审判方式”在解决涉诉信访案件中的力量。
作为基层人民法院院长，刘宏建与其他同行一样，深感涉诉信访案件棘手。2007年初，法学研究生出身的他，由郑州中院政治部副主任调任中牟县法院院长。
“虽然我对解决涉诉信访问题进行了探讨，但思想上还是有疑惑。重温"马锡五审判方式"，让我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找到了书本上没有的东西。”刘宏建兴奋地说。
5月19日上午，中牟县人民法院对一件侵权案和一件劳动争议案举行听证会。这两件案件均是经多次复查，信访人仍重信重访的案件。
法院邀请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律师、普通群众代表等21人组成评议委员会，专门听取当事人的信访诉求，然后对案件的审理程序、法律适用和处理结果进行投票表决。表决结果均得到当事人的认可。他们表示，“这样的形式透明、公开，没有猫腻，我们心服口服”。
尝到“甜头”的中牟县人民法院，迅速向社会公开了口头立案、电话预约、诉讼费减免、巡回办案等便民诉讼方式。法官们下农村，进社区，哪里有纠纷哪里就能见到法官的身影，群众高兴地说：“法官与咱老百姓越来越近了。”
如今，“马锡五审判方式”在河南得以全面推行，深入到当事人家中、田间地头，已成为审理案件、接受监督、教育群众的工作模式。
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党组成员、纪检组长张中林向记者证实，自5月5日开展大接访活动以来，30%的上访案件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得到解决，群众称“没有走过场”。大法官张立勇在带案下访的现场两次落泪。张立勇说，“要允许老百姓上访，上访制度为老百姓反映问题提供了一条方便而快捷的通道，是社会发展进步的一大表现形式。如果我们不去认真化解这些矛盾，老百姓就会骂我们”。
马锡五审判方式不会因岁月落伍 “传统是什么？传统是一种性格、是一种气质！"马锡五审判方式"所蕴涵的司法灵魂不会因岁月流失。”河南农业大学法律系主任杨红朝认为，“马锡五审判方式”是在特定历史时期、特殊环境下所形成的一种办案方法，在保证“公正司法、司法为民”的内容前提下，以灵活多样的司法形式做到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是优良的司法传统，所蕴涵的司法精神一直贯穿在立案环节、审判程序、调解机制的始终，是值得当代法官学习和弘扬的。
杨红朝认为，在交通不便、经济落后、群众文化程度较低的地区，老百姓们需要的仍然是像马锡五这样的法官和“马锡五审判方式”，用他们所能够接受的方式和他们所能够理解的语言去审理案件，查清事实，通过调解恢复当事人之间的关系，或者作出公正而且当事人能够接受的裁判，并进行普法宣传才是最重要的。
“而在经济比较发达的城市中，群众的法律意识和文化素质相对较高，对法官则提出了不同于前者的要求，但是司法为民的司法宗旨并没有改变。”杨红朝举例说，北京市海淀区的宋鱼水法官，她信仰和尊重法律又兼顾情理，她坚持的“辨法析理、胜败皆服”理念，展现了当代法官认真践行司法为民宗旨、努力实现法律效果与社会效果统一的精神和能力。
“"马锡五审判方式"所开展的简化诉讼手续、巡回审判的方式，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做到方便群众、服务百姓。之所以要提倡，是要学习其蕴涵的群众观点和联系群众的精神，要因人而宜、因案而宜，采取当事人能够接受的方式和语言来作出公正的调解或裁判，而不是机械搬用。”郑州大学教授王长水认为，“河南法院系统正在推行的"马锡五审判方式"，所要达到的社会效果远远超出了案件本身的影响，有利于矛盾解决，有利于社会稳定，有利于树立司法权威，提高司法公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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