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张爱玲血液里
■忽如远行客
张爱玲有句名言:出名要趁早。她23岁靠一部《沉香屑第一炉香》一炮打响,紧接着又一发而不可收地抛出包括《金锁记》、《倾城之恋》在内的一系列力作,红遍了上海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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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祖父张佩纶的23岁,同样春风得意,这一年他中了进士,又顺风顺水地进了翰林院,作为言官,他以利笔为利器,锋芒一闪,便有几个“红顶子”落地。
当时政坛,有“清流”“浊流”两派,“清流”指站在一边抨击时弊的正直之士,“浊流”更为务实,但似乎没有“清流”干净。张佩纶当然算是“清流”一派,而且是“清流”的“牛角”,但另一方面,“浊流”大佬李鸿章也看好这个小青年,眉来眼去间传情达意,大有争取之意。
然而,性格决定命运,因为狂傲,张佩纶下笔毫无顾忌,赢得了“真讲官”的名声,为各位大佬器重。同样因为狂傲,他得罪了朝中同僚,被人暗地里使了绊子,生生跌下马来。
那年李鸿章母亲去世,他要回乡“丁忧”守孝,他的副手也是同乡张树声瞅准了这个空子,认为是自己博上位的大好时机,便给张佩纶递话,封官许愿收买人心。
换成别人,也许要感谢张大人的好意,可是张佩纶是谁?他向来看不上“学浅才短”的张树声,而这么个人,居然来勾搭自己,他不免像被贾瑞骚扰的凤姐,大大地怒了,不但通过恩师李鸿藻驳回张树声提拔他的建议,还在给李鸿章的信里说,张树声“竟不知鄙人身份意趣,可怪已极”。
张佩纶为这狂傲付出了代价,两年后,他被弹劾,又被派到法军与清军对峙的福建马尾前线,让这位文弱书生跑去带兵,本来就有找死之嫌,二来, 由于实力差别外加各方力量掣肘,那地方本来也是个死局。
不用开战,一切就已注定,开战只是要验证,清军到底会输得多难看。张爱玲说,多少年后,“中国海军”在法语里还是一个笑话。作为指挥官的张佩纶难逃其咎,发军台效力赎罪。
然后就有了那桩传奇,李鸿章把如花似玉的女儿许配给这人到中年一无所有的“囚徒”,有人说李是看中了张的才华,又有人说李鸿章儿女亲事向来看重对方家世而不计其余,又有人说,他是因为在马尾之战中没有帮张佩纶而内疚。不管怎样,最终张佩纶成了李家的东床快婿,李家小姐带来了很多很多嫁妆。
可是,张佩纶到底是张佩纶,狂傲如他,怎能在别人的门楣下一晌偷欢?李鸿章七十寿辰,宾客如云,慈禧和光绪都亲赐匾额,唯独张佩纶躲在一隅,“独坐一卷,静寂之至”,便是这样,朝廷还嫌他多话,不许他住在天津直隶总督府,把他撵到了南京。
张爱玲说,她祖父母在南京盖了大花园偕隐,诗酒风流,这些能够填补张佩纶心中的空白吗?总有那么一个时刻,他面对清风明月,想起少年心事当拿云的岁月,惆怅难堪吧?
来到南京之后,张佩纶虽然和李菊耦煎茶、赌棋、读画、谈史,消磨余生,但他对外面彻底关上了心门,恩师李鸿藻就曾向李鸿章抱怨他连一封信也不给自己写,其实,便是李鸿章也使不动他,那年李鸿章邀他出山,他以翁婿例应回避,实在躲不过,拖拖拉拉地赶来,很快又找借口离去。
他55岁那年,已经消沉得像个老人,当年一起挥斥方遒的伙伴张之洞来到南京,暂理两江总督之职,几次要去看他,他却辄以病辞,他把自己关进了那所大花园里,他的心,就是他最终的囚牢。
这让我想起张爱玲在美国的深居简出,不开房门,不接电话,亲密的朋友也只能通过书信联系,她能够如此决绝孤介,心意如铁,除了屡屡为生活所伤之外,是否也因骨子里有她爷爷这样一种基因?按她的说法,遗传真是一种神秘飘忽的东西。
“我没赶得上看见他们??他们静静地睡在我的血液里,等我死去的时候再死一次。”提起她的祖父母,张爱玲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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