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总不安分的韩寒又惹事了。和以往不同,这一回其实还是他的“本业”———文学:他在一档电视节目中“炮轰”众多文学大师,称老舍、茅盾、巴金等人的“文笔很差”,“冰心的完全没法看”,引起一片哗然。
新闻中说“哗然”,这是肯定的,这几位文学大师的赫赫业绩和声名都在我们的文学史、教科书上写着呢。
即使很多人只是记住了必须记住,否则就会有考试丢分危险的教科书上几条相关的“价值判断”,未必翻过大师们的著作,但这似乎并不妨碍大师们在其心中的地位。所谓正确的文学观就是这样逐步树立起来的。而韩寒不同,他的本业就是文学,他说谁谁谁的“文笔很差”,也许那些文笔的确真的让他痛苦过。问题只在于,一种文笔,究竟让一个人审美上愉悦,还是痛苦,是一件因为主体不同,而见仁见智的事。
这样一分析,面对韩寒的“大嘴巴”,“哗然”就未免有些奇怪了。难道,我们坐在电视机前,就是希望从韩寒那里听到文学史、教科书上重复了几十年的那几条“价值判断”?应该不是,否则,我们直接重温文学史和教科书就行了,何必在电视机前浪费光阴?
显而易见,“哗然”是本能的反应,是面对与既定“价值判断”迥异的话语,油然而生的一种反应。本能可以理解,但在本能之后,一些评论家关于此事的论述就显得大失水准。
因为职业的关系,我看到了两篇评论。一篇题曰《向大师“泼污水”隐藏无知和虚妄》,标题很刺激,却绝对是我恐惧的那种,因为“知”的无限性,动不动说别人“无知”,实在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至于“泼污水”云云,我想,只要不辱及客体的人格,仅仅说“文笔很差”,大概不能算的。文学批评家在不牵涉作家人格的基础上,经常会使用这一类话语,我们总不能说,文学批评就是一项“泼污水”的职业吧?另一篇文章号召我们对韩寒“宽容”。“宽容”是个好东西,但用在这里也有些莫名其妙。说到底,韩寒的“炮轰”不过是他个人的一点认识,说对了算不上英明,说错了也仅仅显示出一个文学青年的无知和狂妄,实在犯不上号召大家去“宽容”,随他去罢了。
好几年前,曾经有人愤愤然地指责“钱钟书瞧得起谁啊”,对此我写过一篇叫做《钱钟书必须瞧得起谁吗》的小文,其中写道,“一个谁都瞧不起的人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危害?其实,只要此人不占据关系国计民生之高位,这种危害极为有限,像钱钟书,就算他真瞧不起陈寅恪、王国维、周氏兄弟,那又如何?最多不过于他个人有损,可能导致他在治学中听不进别人的意见罢了。更何况,考察文学艺术领域,那些做出杰出成就的往往是一些很倔强的狂士”,“说出自己真实想法的人,绝对比装孙子的人更值得我们信赖和尊重,哪怕这种真实的想法多么与常情相悖,多么与我们的固有观念不合。”现在看,这些话似乎犹未过时。
钱钟书不一定非得瞧得起谁才对,韩寒,甚至你我也一样。向来目空一切口出狂言的韩寒没什么让人担忧的,而如果哪一天连韩寒都以一种谦卑的姿态,对任何人都表示瞧得起,在我看来,那才是我们这个社会的悲哀。
不怕韩寒太狂妄,就怕韩寒也谦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