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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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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李和妻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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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舍 |
李克成，地震中超越生存极限的生还者之一。
地震发生前的那一刻，他吃了两个鸡蛋就习惯性地睡起了午觉。可就是这两个鸡蛋和四张作业纸、半瓶尿液，让他在废墟下挺到了最后获救。
另外，还有一个容易被忽略的最重要因素，是他的“老顽童”性格。
李克成口述史/什邡市红白镇
感谢天老爷，
我的左手还可以活动
我这次被埋了107个小时。说实话，我就有两次害怕，一次是刚被埋的时候，一次是快要获救的时候。
干厨师这行儿，起早摸黑，中午必须睡觉。5月12日那天中午，我吃了两个鸡蛋，就睡下了。我住在什邡市红白镇中心学校家属楼的3单元1楼，中午想好好睡一觉，下午继续干活儿。
我是被木板床摇晃醒的，睁开眼一看，寝室对面的墙裂了拳头大的缝儿。不好，楼要垮！我一个激灵坐起来，顾不得穿鞋，穿着内裤就跑过去开寝室的门。
可一眨眼间，木门变形了，木板爆裂，打不开！我想，可能是上面的墙在挤压门。逃不出去了，怎么办？看来今天要死了，心里突然就害怕起来。我愣在了原地，背靠着门。七八秒钟后，房屋垮下。几乎于此同时，我听到从教学楼的方向传来一片惊恐呼喊。然后，周围黑下来，也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我确定自己还活着。定了定神，发现自己正趴在寝室的地板砖上，身子下面有砖块，背上还压着砖块、水泥块，前胸和后背都火辣辣地痛。我想这样不是办法，就试着翻了一下身。幸好，周围还有空隙。我翻过身，身体后仰，变成了半坐半躺的姿势，这样稍稍舒服一点。
在我右边，挤着砖块什么的，不能动。左侧还有一定空间，手可以活动。头顶是一块水泥预制板，推不动，离我头顶就十来厘米吧，头也算可以活动。真是感谢天老爷，给了我这么个空间，要不，四层的楼房垮下来，我早成肉酱了。我试着大声喊“救命”，没人应。肯定是地震了吧。
“我被埋到一楼了，听天老爷安排吧。”这样一想，心里反而踏实下来。
被埋五天轻了28斤，
尿也得省着喝
地震前，我体重148斤，获救住院后，医生量了一下：“120斤”，整整瘦了28斤。
喊“救命”没人应，看样子地震很厉害，一会儿半会儿是出不去了。我就想：“晚上没的吃，怎么办？”左手往前探，看看能不能摸到什么吃的。先摸到了一个矿泉水瓶，可惜是空的。转念一想，空瓶子也有用，没有水，可以接尿喝啊。再一摸，摸到四张作业纸，也当宝贝留了下来。
大概是下午五六点钟吧，很想吃点东西，因为早上没吃饭，中午就吃了两个鸡蛋。当时也不见得好饿，就是很想吃点什么，缓解一下紧张情绪也是好的。
想起红军长征时吃过草根、腰带，我手边的作业纸也应该能解饿吧。把那4张作业纸撕成碎条，一点点塞进嘴里，嚼啊嚼，怎么也嚼不烂，咽不下去。我又用瓶子接了点尿，喝到嘴里，想把纸冲下去。我也是活过半百的人了，这是第一次喝尿，说不上来的滋味，呕臭呕臭的。不过，这些尿还真把纸冲下去了，我就不觉得饿了。
过了好长时间，我听到当地农民说话的声音，还有扒砖块的声音。很模糊，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我又大喊“救命”，还是没人应。后来就很冷，正好摸到一件女式的厚衣服，估计是楼上掉下来的。我像得到了宝贝似的，盖到了自己身上。
晚上，我就想妻子和女儿，她们有没有遇难呢？救援队啥子时候能来啊？也许路断了，他们还来不了。余震还很多，周围老是晃来晃去，空间变得更小了。我就想，反正这样了，水泥板压下来，大不了也就是一个死。因为不想错过救援机会，一夜也没敢睡觉，眼睛闭一会就睁开。
农村的鸡和狗开始叫，我知道是第二天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意外地发现，前面出现了一个鸡蛋大小的洞，还有光射进来，可能是余震震出来的吧。
这一天，余震仍很多。每次地震时，我都是半躺在那里，随着废墟摇来摇去。余震多了，也就习惯了，而且觉得好笑，这多像是躺在摇篮里，摇啊摇的。呵呵，真是想不到，50岁的人了，竟在这种地方回到了童年。
这天上午，听到外边有动静，就拼命喊“救命哟”，还是没有回音，只好歇下来。下午，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喊着“一二三”，有敲石块的声音，还有人喊“一班，二班”。我很高兴地想，救援队终于来了。可是，后来又没了声音。也许，那是民兵们在排路障吧。
这天下午，我又摸到一个小铝锅盖，也当宝贝放在了手边。用它敲水泥板，也许比喊救命更好。
从第二天开始，我没再感觉过饿，只是越来越觉得渴，渴了就喝点尿。慢慢的，我感觉尿并不难喝，也没有那种呕臭的味道了。可谁知道以后还会有多少尿啊，没有了又怎么办？我就每次只抿一点点，总是存着半瓶尿。
被埋的前两天，我还想着家人。后来，就专心想着，怎么能多坚持一会儿，等待救援。
废墟上那个鸡蛋大的小洞，黑了又亮，亮了又黑，身上早就不觉得疼了。只要听到附近有人说话，我就边喊救命，边使劲用铝锅盖敲打水泥板，可一直没人回应。其中有一次，我模模糊糊地听到女老师郑海英的妈妈，在废墟上大喊女儿的名字。我就拼命敲打铝锅盖。我听到郑妈妈说了句，“下边还有音乐”，后来就没声音了。
我还是不肯放弃，心想，我一定要坚持，一定坚持到最后一秒。
铲车一铲子下来，我大喊“钟思平，你要活埋老子啊”
被埋在废墟下的那几天，我一直靠那个小洞的光线和附近的鸡狗叫声计算日子，过得并不算糊涂。实在困了，就闭会眼，可不敢踏踏实实地睡。隔一会，就摇摇头，往起抬抬脚，活动一下左胳膊。右手很难动，就攥攥拳。以前听老人说有“阴间”，我就想，“阴间”也就是这样了吧。
16日上午，我听到学校校长孟明福和一个人在附近对话。校长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老李（他们平时喊我老李）就睡这间寝室，有可能被压在那个位置。”我心里一阵激动，使劲喊，使劲敲打铝盖，可他们还是没有听到。
孟明福的声音后来消失了。周围已经听不到别人说话，只有机械轰鸣的声音，可能是离宿舍楼不远的教学楼那里发出来的。我想，来人了，开始救援了。那时头脑昏沉沉的，但有一个念头：快出去了。后来，机械的声音停下来，我想，他们可能吃饭去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我又听到了挖掘机的声音。不过，这次挖掘机的轰鸣声很大，离我很近，我还听到学校的副校长钟思平告诉司机怎样挖。
我一下子害怕起来，身上出了冷汗。完了，这次活不成了，一定是教学楼那边的废墟清理完了，也许要把宿舍楼铲平。手里还剩下半瓶尿，老人说过，“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就一口气把所有的尿喝光了。
铲车一铲子挖下来，一块水泥预制板砸到了我腿上，一阵剧痛。这个时候，外边有刺眼的灯光射进来。我一看，头顶的废墟上出现了一个半米长的缝，钟思平就站在废墟边。那辆铲车，已倒掉废墟，正在慢慢往回返，所以噪音比挖掘作业时小。我抓住这个时机，使尽全身力气大喊起来：“钟思平，你要活埋了老子啊。救命哟！救命哟！”当时，一着急，忘了先喊“救命”，先骂了钟思平，才想起喊救命。
钟思平赶紧跑过来，弯下腰一看，对着外面大喊，“里面有个活的”。接着，我听见了女儿的声音，我身上一下子软下来，没有哭也没有笑。
我被列入死亡名单，
妻子已备好木板白布
直到17日凌晨，我才被救出来。有人递过一大瓶水，我一口气几乎喝干了。当时的想法是，“喝水的感觉真舒服”。
在废墟里的那几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能出去，一定要先喝水。”这5天的时间，我几乎没有害怕过，也不觉得饿，不觉得伤口疼，唯一的感觉就是渴。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尿，反正有尿就尿在瓶子里，每次都喝一点点。可惜，救命的那个瓶子留在了废墟里面。当时我心里的想法也很简单：多坚持一下，就可能出去，即便出不去，死了也无所谓。
我后来才知道，学校已经把我列入了死亡名单。我老婆陈玉林和女儿也早已从南泉镇家里赶来，守在废墟旁哭泣。学校领导曾对我老婆说“你家老李没得希望了，可能被压成饼干了”。在铲车开始挖宿舍楼前，老婆还曾对女儿说：“你爹好可怜，衣裳裤子都没得穿。身体也肯定被砸烂了。”她嘱咐女儿找来白布，准备给我裹身体，又从学校操场上找来6块床板，打算做棺材用，还找好了坟坑。
老婆一直不相信我还活着，我在成都军区总医院住院时，她还傻傻地对我说：“这是不是你？”出院后，乡亲们到家看我，都说“太幸运了，肯定是你祖辈好事做得太多了”。我想，好人肯定有好报的，老天爷也看到我也一直在做善事，每年都给穷学生和孤寡老人捐钱。
当然，我的心态也比较好，凡事看得开，顺其自然，不计较得失。除了房屋垮塌和挖掘机挖废墟时，我害怕过两次，这五天，我一直没有害怕，没有恐惧，没有绝望过，就是想着再坚持一会儿，即使最后死了也无所谓。
“大悲大喜原来就是这个样子”
李克成为人随和，幽默诙谐，乐于助人，村里人和同事都喊他“老顽童”。这种豁达的心态，正是他能够在废墟中坚持107个小时，最后成功获救的一个重要因素。
南方一家媒体在报道李克成获救的原因时，归纳为他一直在废墟下想着“出去喝二两老白干，吃肉，搂着老婆睡觉很舒服”。老李笑着否认说：“我以前就没听说过老白干这种酒，当时只想喝水；那时的念头就是坚持下去，哪还有心思去想男女之事。可那位记者想当然地问我，在下面想不想吃肉喝酒，想不想老婆。我就跟他开玩笑，说当然想。没想到，他真给写进去了。但这是没有的事。”
李克成的确像个“老顽童”，记者采访过程中，他仍然不时地开着玩笑。即使讲述艰难地吞下作业纸，一点点用尿润喉这样的情节时，他仍然面带微笑，连沉重的表情都没有，更不要说哭。
老李的妻子也一直在笑，她说：“以前听人说"大悲大喜"，不懂。这次真的知道了，"大悲大喜"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她还说，经过这场灾难，老李其实还是有一些变化的，对老婆女儿比以前更好了，把钱财看得更淡了。
出院后，老李买了30公斤“什邡板鸭”，从南泉镇赶到红白镇，送给了救他的部队。他说，做善事肯定有好报，以后还要继续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