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军旅文学创作的得与失

　　如何认识和评价当下军旅文学创作，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有人认为当下军旅文学创作非常红火，证据之一就是军旅题材影视剧的火爆，证据之二就是军旅长篇小说创作量超过以往任何一个时期。

　　1

　　以军旅题材影视剧的火爆来证明军旅文学创作的红火，只是一个方面。军旅题材的确在近几年成为影视界一块抢手的蛋糕，但军旅影视热并不能证明军旅文学热。以军旅影视热来证明或代替军旅文学热，反映的不仅是对“军旅影视”和“军旅文学”两个概念与范畴认识上的误区，而且存在着视文学为影视附庸的倾向，潜藏着对于文学的不尊重态度。军旅题材热很大程度上是影视剧热，而不是文学热，军旅影视剧的繁荣不能说明军旅文学的繁荣，而靠影视剧来为文学撑场面，本身就说明了文学的一种失落。

　　写作是为文学还是为影视？这一争论近几年经常在私下或公开场合进行。有人认为军旅影视热带动了军旅文学热，是好事。这一说法似乎很有道理，但稍加分析就会发现并非如此。的确有一些军旅文学作品在电视剧热播之后热销，但归根到底还是影视热的延续，而不是文学热，文学只是分担了影视的殊荣而已。

　　还有人认为，优秀的军旅影视都来自于优秀的军旅文学作品，这一说法同样不符合创作实际。近几年热播的军旅影视并不见得是对原著的成功改编，而是许多因素（包括同类题材文学作品中的细节）的“杂拌儿”。没有多少军旅文学作品在改编为影视之前就已经证明了自身的优秀。优秀的文学作品不需要依赖影视来传播，而是可以一枝独秀的。需要以影视来拉动内需的军旅文学作品很难证明自身的优秀。由电影史与文学史的相互对照也可以发现，影视作品与文学作品的优秀并不具备一致性，许多优秀的文学作品改编为影视作品反而失败了，而许多优秀的影视作品未必来自于优秀的文学作品。

　　军旅影视遇热的背后，其实是军旅文学的遇冷。文学与影视联姻是市场经济时代的普遍现象，但军旅作家的影视情缘似乎比地方作家更重。不少军旅作家把创作精力转移到影视领域，多数军旅题材影视剧的编剧是军旅作家。影视界的编剧大腕也有很多是军旅作家。有些军旅文学作品由剧本直接改编，文学成为第二性产物。还有些军旅文学作品在创作时就已经为改编成影视剧做准备了。作家在创作小说时还要分一部分精力给影视，难免会顾此失彼，双赢基本是一种奢求。小说创作的艺术要求原本就高，全力以赴都未必能做好，何况如此懈怠！有句话叫“学而优则仕”，对于一个小说家来说，小说与影视孰为“学”孰为“仕”是非常清楚的，但现在多的是废“学”而“仕”的小说家。决定一个作家品格的，也许不是写什么，而是不写什么。可能有人会说，剧作家不也是文学家吗？这固然不错，但可惜的是，没有几个作家真正使自己变成剧作家，或者成为小说和剧作双栖的作家，而只是使小说沦为了影视剧的次生物。

　　第 1 2 3 4页

　　影视是不必为文学负责的，它不需要把文学性作为自己的首要追求。影视有影视的艺术标准，小说有小说的艺术标准，为影视而小说，必然要降低小说的文学性。当作家热情百倍地去亲近影视的时候，其实就是在远离文学。事实证明，不少作家从影视剧创作回归到文学创作后，艺术水准明显下降。也许在有些作家看来，作品能卖钱就是作家作品价值的最高体现，这是一个令人无奈的价值观问题。商业性的写作往往是背叛文学的，其结果是作品的“速朽”。

　　军旅题材创作的重心由文学向影视的微妙“位移”，意味着文学性的减弱，商品性的增强。这一强一弱，体现的正是军旅文学的困境。固然，由于阅读生态的改变以及介质的不同，文字的魅力与影像相比在一个阶段内会有所削弱。但除此之外，作家自身的原因也是不容忽视的。

　　“亲影视、远文学”是导致军旅文学创作品位下降的重要原因。军旅影视对文学的过度使用，已经使军旅文学如一块皲裂的胶皮，快要崩溃了。军旅小说家在影视剧方面的透支，也使那些浮躁的、跟风的、半成品化的小说很快就会难以为继。军旅题材影视已经越来越流于模式化、类型化，“英雄成长”等套路即将重复到头了。

　　2

　　近几年来，每年都有上百部军旅长篇小说出版，在数量上超过以往任何一个时期，有人据此认定军旅文学创作正处于繁荣阶段。这种认识也是片面的。

　　首先，与军旅长篇小说“丰产”同时的是军旅中短篇小说的歉收。军旅中短篇小说的薄弱不是长篇小说的繁荣可以弥补的。没有中短篇小说创作，作家就不能真正在文学大潮中得到检验和历练，其根基的薄弱必然要反映到长篇创作中来。

　　其次，近年出现的长篇小说多数是军旅历史题材的，而军旅现实题材乏人问津。军旅现实题材之所以如此受冷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军旅作家不知该如何表现现实矛盾：矛盾尖锐了，怕触礁；不写矛盾，又难吸引读者。当然，其中反映出来的也不仅仅是作家的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说，军旅文学创作题材上的不均衡，正是军旅作家内心迷茫的一种投射。

　　第 1 2 3 4页

　　确实，当下军旅现实题材不太好写，历史题材好写一些。军旅女作家裘山山曾经深有感触地说：“军旅作品写战争生活容易把握一些，因为军人在战场上形象是最光辉的，但在漫长的和平生活中，军队生活与地方上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不可能再有战场上那种英雄主义的气派，他们也面临着升职、前途等现代人遭遇的难题。作为一个作家来说，是着重表现他们的英雄主义，还是反映他们与其他职业的人没有多大区别的生活呢？”“难以把握当下军旅生活的分寸，军人跟别人一样，有各种欲望，但他们这种欲望到底写到什么程度？如果按过去那种写法，军人豪气冲天，读者会觉得不真实。现在军人的生活都被平庸化、琐碎化了，但他们骨子里仍然有着报效祖国的理想，他们常常在现实与理想中挣扎。”正是军人面临的这些矛盾，决定了军旅现实题材的难写难为。然而没有矛盾就没有文学，文学不能回避矛盾。在矛盾面前，作家不能采取避难就易的取巧策略。

　　无疑，战争是对军旅文学最有力的激活，而我们当下正处在一个和平时期。置身和平语境的军旅文学更需要寻求突围与超越。在新技术时代，军队从战术、武器、兵种到部队官兵知识结构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为军旅文学发展提供了新的机遇和表现空间。年轻一代中有很多军事迷和兵器迷，网络上有很多军事“发烧友”，他们希望从文学中看到军事变革时代的军营生活。但我们的主流军旅作家未能在这方面跟年轻一代的愿望接轨，倒是一些年轻的网络写手异军突起，以武侠思想写现代军人和现代战争，虽然有些失真，但在年轻一代中具有很强的号召力。军旅写作如何与时俱进，也是摆在军旅作家面前的一个问题。

　　3

　　诚然，近年来军旅文学创作取得了较大进步，比如对“红色经典”的发展和突破等。但也存在着一些问题，其中最大的就是文学性的弱化。正是文学性减弱，影响了军旅文学的生命力。

　　军旅作家的“亲影视，远文学”，直接导致了军旅文学作品的文学性的减弱。如果文学作品从思想上和审美上都提供不了影视不能替代的东西，人们为什么还要阅读呢？

　　军旅文学创作面对矛盾、与时俱进的能力、魄力和敏感性，是军旅文学作品的文学品格的重要保证。这种能力、魄力和敏感性的弱化，必然也会导致文学性的弱化。

　　第 1 2 3 4页

　　在某种集体潜意识中，军旅文学创作似乎一直存在着一种道德上的先天优势，似乎一个作家写了高尚的军队、高尚的军人，就可以不言而喻地证明其写作的高尚性了。从另一角度讲，这也是一种题材决定论。但是，正如现实主义不仅仅是一种创作方法一样，军旅文学也不仅仅是一个题材问题。题材无高下，不能以假定的题材的高尚来代替文学性的高尚。罗兰·巴特指出，写作的“目的道德”主张“形式的道德”，形式不隶属于任何目的，它讲究过程的意义。道德的合法性不能代替形式的合法性。

　　那么，以道德的合法性面目出现的作品和作家应如何评价呢？我们可以从《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找到明确答案：我们的要求则是政治和艺术的统一，内容和形式的统一，革命的政治内容和尽可能完美的艺术形式的统一。缺乏艺术性的艺术品，无论政治上怎样进步，也是没有力量的。因此，我们既反对政治观点错误的艺术品，也反对只有正确的政治观点而没有艺术力量的“标语口号式”的文学。

　　所以，并非写了军人，就具备军旅文学的价值。文学性不是军旅文学的附加价值，而是主体价值。军旅文学若要得到提升，就必须坚持文学性。新中国文学曾经政治性太强，现在则是商业性太强。文学性是无论什么时代都要坚持的，只有坚持文学性，才能抵制政治性和商业性。坚持文学性，是当下军旅文学发展的关键。

　　第 1 2 3 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