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黑口子”原矿工妻：他失业我睡上安稳觉

黑口子矿工之妻甄秀琴 甄秀琴说，丈夫下岗了，自己终于美美地睡了一觉，但新的忧虑又接踵而来。摄/记者杨威

　　他失业我睡上安稳觉

　　留下的夫妻"背靠背" 矿工之妻

　　对话背景

　　“黑口子”在山西省特指那些手续不全，但却采用各种方式偷采地下资源的矿场。“黑口子”几乎遍布山西省所有矿产资源分布区。

　　尽管该省历任领导都对这种现象进行严厉打击，但“黑口子”仍死死地和各种矿难缠绕在一起。

　　聚少离多

　　丈夫每三年回一次老家

　　画外音：甄秀琴的丈夫陈应如今年45岁，来自四川，已经在山西省做了10年的采煤工，其中9年在“黑口子”井下做工。

每三年回家一次的陈应如，10年间和儿子的见面次数不超过5次。为了每月能给年迈的父母省下几十块钱，甄秀琴两年前从四川老家赶往山西给丈夫做饭。

　　法晚记者（以下简称“FW”）：你和丈夫住的窑洞不足20平方米，比家里条件差吧？为什么要随丈夫来这里生活？

　　甄秀琴（以下简称“甄”）：我们在四川农村的房子宽敞，院子大，环境也好。来这里是没有办法。我来了能给丈夫做饭，一个月能给他省下几十块钱，可以寄给父母。

　　FW：你丈夫每月挣多少钱？

　　甄：2000元左右。

　　FW：多长时间回一次老家？

　　甄：我没来的时候，他一般三年才回家一次，一般是腊月回去。不过不能赶“春运”，回家的车票这个时候太贵。有时他回家是因为别的矿出了矿难，风声紧，矿上不生产了。

　　FW：你们的孩子今年多大了？孩子很少见爸爸吧？

　　甄：我儿子今年20岁，刚当完兵转业，现在在广州打工。他爸爸是他10岁的时候来山西下煤窑的。10年里都是我带着孩子（眼睛湿润，停顿），他见爸爸的次数不超过5次。

　　终日担忧

　　“睡觉的时候也要听新闻”

　　画外音：10年中，只要丈夫离开家，小他两岁的妻子甄秀琴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5个月前，10年没睡过一次好觉的甄秀琴终于美美地睡了一觉。原因是，由于频发矿难，国家相关部门和山西省政府决定关停所有的“黑口子”。

　　FW：丈夫三年才回家一次，你又时常可以听到矿难报道，你怎么面对这一切？

　　甄：除了担心还是担心！只要他一上班，我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那种感觉能把人熬死。我天天把收音机调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要放到枕头边听新闻。

　　当地电台广播这里的煤矿出事很晚，有的时候甚至不广播。中央台消息快，也比较可信。

　　FW：你通过什么方式了解丈夫的现状？

　　甄：我们定期写信，后来就打电话，每当听到山西有了矿难后，我就给老乡们打电话，让他们去那个矿上看看我老公。不过，不能直接给老公矿上打电话，因为就是他们真的出事了，也不会承认。

　　FW：第一封信中写了什么？

　　甄：1998年，丈夫来的第一封信说：“我在‘黑口子’工作。”

　　FW：“黑口子”？

　　甄：我当时也不知道什么是“黑口子”，赶紧回信问那里危险不危险。等他回信的两个月里，我简直是睡在油锅上，着急死了。

　　他回信解释说“黑口子”就是那些黑矿场，我更担心了。可是“黑口子”挣钱多些，毕竟一家5口人都需要他挣钱养活！

　　FW：碰到紧急情况呢，怎么联系？

　　甄：山西矿难特别多的时候，我就不停地打电话，让老乡一次次地去矿上找人。我们家没电话，就到邻居家等着回电话，有时一等就是一晚上……

　　FW：这样的事情多了，老乡们不嫌烦吗？

　　甄：不会的，我丈夫也经常被别人的媳妇叫去找人，大家都一样。现在好了，不用整日担心四处找人了。

　　FW：为什么呢？

　　甄：5个月前我丈夫下岗了，国家关停了所有“黑口子”。知道这个消息的当天晚上，我终于美美地睡了个安稳觉，不过，第二天又开始发愁……

　　知道“黑口子”的意思，我更担心了。可是“黑口子”挣钱多些，毕竟一家5口人都需要他挣钱养活！

　　艰难度日

　　找到好工作前我家再无好饭吃

　　画外音：1月份至今，山西与矿产有关的各类重大事故已致逾300条生命逝去。多名高官在“问责风暴”中翻身落马。

　　国家相关部门和山西省政府对无证矿山进行了前所未有的严厉整治，此前曾一度躲过整治行动的大多数“黑口子”也被迫关闭。

　　FW：我想你也应该知道，政府关停“黑口子”是为了广大农民工的生命安全，也是对农民工兄弟的莫大爱护，我不知道你睡了一个好觉之后，为什么又开始发愁？

　　甄：你说的这些我都理解，我敢说，我所了解的新闻不比你们两位记者少。但是，你说我怎么能不发愁？现在我老公已经5个月不下煤窑挣钱了，也就是说这半年来他至少少赚了1万多块钱。

　　FW：他这样赚钱多危险啊。

　　甄：他下“黑口子”很危险，我担惊受怕，可不管怎么样这个家庭还可以维持，出事不出事的，至少还有点侥幸心理。

　　FW：现在呢？

　　甄：现在倒是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可家怎么办呢？我父母、他父母，一共4个七八十岁的老人没钱怎么生活？20岁的儿子马上又要结婚，要孩子，你说这个家可怎么办呢？

　　（停顿）我怕老公在“黑口子”井下出事、遇到矿难，可我更害怕一家子眼下就没法活下去。

　　FW：你丈夫现在找新工作了吗？

　　甄：现在还没有找到好工作。在没有找到更好的工作以前，我家再无好饭吃。

　　FW：没有好的工作，是不是可以找个其他工作先缓解一下生活困难？下“黑口子”干活，是不是太危险？

　　甄：这些我丈夫也都想过，比如在我们当地做工。可是在我们当地，一般的工作也就几百块钱，根本养活不了一家子，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到“黑口子”井下去拿命换钱。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所以我丈夫现在就只能先在这里熬着，干点零活、打点零工，等等看。

　　未来生活

　　丈夫等待再下“黑口子”做工

　　画外音：甄秀琴的丈夫陈应如依然坚持在山西一些“黑口子”附近的乡村里打零工，幻想此次整治行动能和以往一样，等风声过后继续到“黑口子”井下做工。

　　FW：全省乃至全国的小煤矿整治行动都在严厉进行，你老公所在的煤矿已经停产了好几个月。这里没有相对稳定的工作，那你们还在这里等什么呢？

　　甄：我来这里的两年时间里，这里的整治行动好像就没有断过，8天一小查、10天一大查，任何一个地方发生了大小不等的矿难，这里所有的矿都会停工。不过少则半个月、多则一个月风声就过了，我丈夫就可以继续下“黑口子”挣钱。

　　这次行动看来比较厉害，都好几个月了，不过我丈夫他们都认为这个风声迟早会过去。

　　FW：但是，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些整治行动吗？如果知道的话，为什么你老公他们还要坚持到“黑口子”工作呢？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你们身边有人遇难吗？

　　甄：风声一来肯定是有些小煤矿出事故了，而且每次或多或少都有人死在下面。这些哪个会不知道呢？我们老乡里就有人刚来几天就死在下面了，而且老板赔的钱也不多。

　　FW：明知危险，你丈夫为什么还要等着“黑口子”复工呢？

　　甄：人的命天注定……

　　（停顿）有些人刚来下井，就死了；而有些人一辈子也没见出什么事。为了一大家子的生活，他们只能来这里碰运气了。死了谁也没办法，没事就落个好生活。又能怎么办呢？

　　我丈夫直到现在都没有买手机，他说害怕我打习惯了电话后，万一出事了我接受不了。我也害怕他有手机，万一哪天他手机打不通了，我可怎么办？

　　文/特稿记者朱顺忠

　　甄秀琴说，现在倒是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可我父母、他父母，4位七八十岁的老人没钱怎么生活？我儿子又要结婚生孩子，你说这个家可怎么办呢？

　　她还说，死了谁也没办法，没事就落个好生活。又能怎么办呢？

　　丈夫和老乡们没有离开“黑口子”，边打零工边等待复工，甄秀琴也留在这个窑洞里继续为他们做饭摄/记者杨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