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七访谈高铭：优雅小女子的航天大情怀

　　当年考入北京大学，她学习空间物理专业，这是偶然；

　　研究生毕业后，她成为中国科学院的一名科研工作者，这也是偶然；

　　之后，她成为中国载人航天工程中的一分子，这还是偶然；

　　也许，这一切的偶然注定了现在的必然中国载人航天工程飞船应用系统出色的总指挥；

　　她，就是高铭。

　　作为载人航天工程七大系统领军人物中惟一的女性，她凭借执着的信念、坚强的意志和聪慧的头脑，在女性廖若晨星的航天事业中，让我们感受到“巾帼不让须眉”的别样人生，深切地领悟了一个小女子的航天大情怀。

　　人物档案

　　1982-1986，北京大学地球物理系空间物理专业，本科；

　　1988-1991，北京大学地球物理系空间物理专业，硕士研究生；

　　1994，从事载人航天工程引用系统工作；

　　1998年，任空间科学与应用总体部总设计师办公室副主任；

　　1999年，任空间科学与应用总体部科研计划处处长；

　　2001年，任中国载人航天工程应用系统副总指挥；

　　2006年-至今，任中国载人航天工程应用系统总指挥，中国科学院光电研究院副院长。

　　2003年11月，北京人民大会堂报告厅，中国载人航天先进事迹报告团首次在全国人民面前亮相。其中，和航天英雄杨利伟一起走上讲坛的航天人中，有一位靓丽的年轻女性，她浑身透出知识女性的精干和睿智，她的演讲赢得了全场经久不息的掌声。这就是中国载人航天工程七大系统领军人物中惟一的女性、应用系统的副总指挥高铭女士。

　　时光飞逝，转眼五年。当年的副总指挥已经成为总指挥，高铭，又将迎来自己航天人生中一次重要的挑战。

　　主持人温飞：我们知道载人航天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发展空间应用，而空间应用很大程度上是服务于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那么它到底和我们老百姓的生活有什么息息相关之处呢？

　　高铭：空间应用，包括空间通讯、广播、导航、气象和海洋预报、环境和资源探测等等，已经成为规模巨大的产业和现代人类社会进步不可或缺的基础设施。空间应用分为直接和间接的两个方面，大部分都是与大家的生活密切相关的。比如现在气象预报比较准确，主要靠气象卫星；因为有了通讯卫星，所以我们收看大洋彼岸的电视节目很方便；又比如，导航卫星应用已经普及到个人手机用户。还有空间对地观测，也就是对地球进行遥感探测，用途就太大了，可以用来进行资源勘探、冰雪洪涝和地质灾害监测、农作物长势评估、森林防火、海洋资源调查等等，这些都与人民日常生活息息相关。

　　就间接的方面讲，空间科学许多方面的研究，以及将在载人航天方面开展的一些新的空间应用技术试验，将会有效改善人民生活，促进人类健康。比如，空间生物技术研究可能产生制造新的生物药剂的方法，这些新的生物药剂会对治疗疑难病症有特效；再比如，人体、动物和植物体内有几千种蛋白质，他们都有非常奇特的不同的功能，有的有毒，有的促进消化，有的抑制病菌，有的可以固氮……，它们的组成元素差别不大，关键在于蛋白质的结构不同。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领域，我国中长期科技发展规划中有一个蛋白质科学计划，就是要搞清楚这个问题，因为它对生命科学、医学和今后发展生物制药非常重要。在空间微重力环境下进行蛋白质结晶，有可能得到比较大的结构完整的蛋白质晶体，对这样的晶体进行结构分析，有助于搞清蛋白质的结构和功能的关系，破解这一科学之迷并实现应用。

　　温飞：这次神七成功发射，应用系统的主要任务是什么？

　　高铭：在这次飞行试验中，应用系统有两项在轨试验项目。一是，在航天员出舱活动后会释放一颗伴飞卫星，这是我们国家首次利用航天器平台释放空间飞行器的试验，目的是验证在轨释放技术和进行伴随飞行试验。二是，我们开展了固体润滑材料和太阳电池基底材料的外太空暴露试验，试验的材料样品由航天员出舱后取回，这个试验的主要目的是研究外太空环境引起的材料特性衰变、改性的机理和探索用于提高航天设备中机械运动部件固体润滑材料性能的技术途径。还有一项任务是在飞船发射和在轨运行阶段进行空间环境保障服务，提供空间环境的预警和警报。另外我们还负责有效载荷在轨运行的监控管理、数据接收和数据预处理工作。

　　温飞：能不能具体讲一下固体润滑材料舱外暴露试验，这个实验具体怎么做？

　　高铭：我们把11种固体润滑材料和4种太阳电池基底材料安装在样品台上，样品台固定在轨道舱外的试验装置上，沿飞船飞行方向，迎风面和背风面各安装40片样品，暴露在太空中。由航天员出舱后取回，随返回舱返回地面，地面同时有相同的材料样品与之比较，从而分析研究太空中的原子氧、紫外辐射等空间环境对材料性能、结构等的影响，这也是第一次有人参与的舱外试验。

　　温飞：在这几项任务中，你们觉得难度最大的是什么？

　　高铭：当然是伴飞卫星了。

　　温飞：难度在哪？

　　高铭：我们的伴星体积小，重量轻，只有40公斤，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相对较高的功能密度，因此各功能模块的微、小型化就是一大难点。另外伴星的能源系统、推进系统还使用了新材料、新技术，在安全可靠性设计上也有难度。

　　温飞：怎么去保证它上天的可靠性？

　　高铭：首先是在设计上要进行可靠性设计，要确保系统的可靠性；另外就是要进行充分的试验验证，用试验结果和测试数据说话，当然还要控制整个研制过程的质量状态，确保可靠。

　　温飞：对于应用系统而言，这些任务是否也是挑战？

　　高铭：我一直说是任务，我不把它叫挑战，因为挑战你可以不接受，但任务必须完成。就任务而言，每一项任务都十分具有挑战性，我们只有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地走，一关一关地过。

　　温飞：会不会有担心？是什么？

　　高铭：当然有担心，概括讲是担心我们的工作做不到位，因为载人航天的标准很高，而我们又总是在进行新的技术和应用试验，风险很大。就神七任务而言，我们就特别关注安全性问题，我们一定要保证不能够影响飞船和航天员的安全，为此我们做了充分的安全性可靠性方面的专项试验。

　　温飞：其实发展航天很大的一个目的是空间应用，但是这一点在我们国家的科普有些不足，大家对于应用系统的关注不足，这是否会影响你们这些应用人的积极性呢？

　　高铭：我们当然希望大家能更多地关注空间应用，也希望得到更多支持，为国家做出更多成绩。当然在现有条件下，我们也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通过自己的努力，运用智慧，尽力而为，做得最好。

　　温飞：每一次发射成功后，心情都会怎样？

　　高铭：也有很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们每次都来不及去品尝胜利的喜悦，享受胜利的喜悦，因为我们还有更多的工作要做。发射试验成功，对我们来说首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就是要总结经验教训，继续投入紧张的工作，争取下一次任务的成功。

　　大学里经常“逃课”的总指挥

　　1982年，18岁的高铭考入北京大学，极其优异的成绩使她可以随便挑选专业，然而，喜欢生物、化学的高铭却在父母的选择下，进入了地球物理系空间物理专业。

　　大学学习是以基础知识为主，这对刚刚跨入科学门栏的高铭，未免有些朦胧，因为她急切想亲手触摸到神秘的卫星、飞船。但是，每天学习的课程几乎都是枯燥的物理原理，这让高铭感到有些失望。一次，学校组织去中国科学院空间物理所参观，高铭第一次看到了“东方红一号”卫星的模型，这让她印象非常深刻，虽然对航天事业还有些懵懂，但她真切感受到了这份事业的崇高与伟大。研究生毕业后，1994年，一个偶然的机会，她来到了中国科学院空间科学与应用总体部，这是个承担中国载人航天工程应用系统总体论证与设计的新建单位。对于随遇而安的高铭来说，她没有想到，这将是她人生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

　　温飞：我知道您当年是特别高的分数考到北大的，是吧？

　　高铭：分数还可以。

　　温飞：一般人选择北大会读文科，可是你选择了理科，而且是空间物理。怎么会选择这样一个专业？

　　高铭：就是因为数理化成绩好，老师就让我去学物理。我当时其实很喜欢学生物学、化学，可我妈说学化学会碰到各种各样的有毒物质，对身体不好。我记得我爸特别逗，一看有个空间物理，说空间应该跟卫星有关系，搞卫星是高精尖，多好啊。所以我就选择这个专业了。到上了大学我才知道，空间物理跟卫星、航天是两回事。

　　温飞：当时很失望吧？

　　高铭：也没有觉得特别失望，学了就学吧。好像很多航天人在年轻的时候，志向都很远大的，但说实话我那时候很单纯，从来没有想理想、目标这些事情，只想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就行了，顺其自然。

　　温飞：听说你在大学里不喜欢听的课，经常逃课，这是不是比较符合北大学生的特质？

　　高铭：对。如果觉得哪门课老师讲的不好听，我就逃课，然后去听爱听的老师讲的课，听得特别认真。我妈当时总说我，说你上了大学还这么不务正业啊，但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温飞：当时在大学的时候，学校曾组织到航天城去看东方红一号卫星的模型，那个时候怎么也没想到，十几年之后，你就会到那个单位？

　　高铭：对，真是没想到。我有时很宿命，觉得命运在冥冥之中应该是有些安排的，好像很多东西都不是你有意选择的，但是命运却为你安排了这么一条路，因为一个偶然安排了这么一条路。

　　温飞：一直都是随遇而安，毕业之后呢？

　　高铭：毕业之后就是分到当时的（中科院）空间物理所，做了一年以后，觉得没什么意思，然后又考回北大读研究生，还是空间物理，读研究生出来以后，回到中科院工作，做磁层和电离层的理论研究，每天的工作就是查阅资料和文献，推大公式。

　　温飞：我难以想象，那么年轻漂亮的一个女孩子，天天就推理公式，有兴趣吗？

　　高铭：说实在的，不是因为有兴趣，而是因为很要强，觉得不能比别人差。比如说在北大的时候，那时大学生都喊六十分万岁嘛，但是我说六十分太低了，八十分还可以，所以我对自己的要求就是得学到八十分以上。我有个原则：做人要实实在在，做事要认认真真，就是这么很简单的一个做人和做事的原则。我那时很单纯，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但做事情不能太差，其实就一个很朴素的想法，怕丢人。

　　温飞：神六采访你的时候，你有很多话让我印象深刻，其中有一句，“同样的事情可以做出不同的精彩来”，这是你对于自己工作的要求？

　　高铭：是这样，可能受北大文化的影响。北大人有非常活跃的思维，总是很有自己的思考，不会轻易盲从，这种文化烙印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你。哪怕是很小的一件事，也要有点追求。比如说同样的事情，今年做和明年做，一定要比去年更进一步，其实也不算特别，大家都在与时俱进，因为不进则退嘛。

　　果敢决策的女指挥

　　在人们的想象里，那些浩大的工程，都是由精力充沛、虎虎生威的男子汉调度的。然而，高铭的出现彻底颠覆了这个传统的观点。

　　2001年，高铭出任中国载人航天工程飞船应用系统副总指挥，这一年，她只有36岁。作为当时载人航天工程七大系统领军人物中惟一的女性，她显得格外扎眼，再加上长得比实际年龄还要小，她经常会在各种会议上被质疑身份。“那个小姑娘是谁？凭什么坐在副总指挥的位置上？”每次会议刚开始，她经常会听到这样的声音。然而，她凭着对航天事业的热爱和执着追求，用她的智慧才干、勤劳拼搏，在全工程系统内，证明了她完全有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上，而且比那些男子汉并不逊色。在她参与主持下，应用系统赢得了六艘飞船应用任务的圆满成功。神舟五号飞行成功后，她荣获三部委颁发的突出贡献者奖章，神舟六号飞行获得圆满成功之后，她荣获了全国五一劳动奖章。

　　温飞：2001年的时候，您就出任应用系统的副总指挥，那时候您才三十多岁，太年轻了。这么大的一个工程的一个系统的总指挥，而且还是个女性，会不会引起别人的质疑？

　　高铭：怎么说呢，其实航天队伍中有太多年轻的老总了，我并不特殊，只是因为我的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而且我说话也不是特别那种一板一眼，在老同志、老专家面前难免误会，用人家的话说，这个小姑娘是谁呀？哪来的丫头片子？所以一开始大家总是会用惊奇、怀疑的眼光看你。

　　温飞：直到现在，像这种尴尬的场面还会有吗？

　　高铭：还经常有。所以我觉得我的外表不太适合这样的工作环境，他们总觉得总指挥应该具有女强人的气质。

　　温飞：你希望别人把你看成是女强人吗？

　　高铭：我很不喜欢女强人这个字眼，也不想做女强人。我们是一个团队，团队中有很多的角色，每个角色的要求和责任都不一样，我在这个位置上，就一定要达到给这个角色的要求，要不然我的工作就做不好。

　　温飞：作为一个优雅漂亮的女指挥，可能很多人更会去关注你外在的美丽，而忽略了你取得的成绩和背后的辛苦。你最希望别人对你的关注是什么？

　　高铭：作为女人，被人夸漂亮，我很高兴，但是作为一个工程系统的总指挥的话，我更多的是希望人家跟我说，你们工作很不容易，太难了。听到这样的话，我真的会很感动，当时就会热泪盈眶，我希望别人能对我、对我们的团队更多的去理解和支持。

　　温飞：2006年，你出任系统总指挥。从副总指挥变成了总指挥，对您来讲，这中间的变化是什么？

　　高铭：就是觉得责任更重了。原来在做副总指挥的时候，我会觉得有依靠，我不行的话还有总指挥，现在不行了。我必须有更强的承受力，这是责任。

　　温飞：刚开始的时候，会觉得压力很大吗？

　　高铭：对，压力很大，因为我们的工作难度很大，风险很大，要做好不容易。而且我们没有退路，必须要把所有的事情做好。

　　温飞：那很多人其实都会有一个同样的问题，就是应用系统的总指挥到底做什么，或者是你的工作重点是什么？

　　高铭：我觉得从宏观上讲，就是六个字：原则、尺度、节奏。从工程上讲，组织、体系、规范、制度等工程管理的构架和遵循的原则很重要，一定要建立起科学高效的组织体系。其次要关注执行力，执行层面的每一个环节和细节都不能忽视，要确保执行到位，这要靠整个团队，各司其职，恪尽职守。总指挥就是要把握这些，通过各部位的出色表现，形成有机的整体，实现系统目标。有点像乐队指挥，一个乐队必须有一个好的指挥才能把乐曲演绎得完美。

　　温飞：那简单来说，作为总指挥你对自己的要求是什么？

　　高铭：需要具备几个方面的能力。要有把握全局的能力，系统策划的能力，对形势的分析判断能力，决策能力，还要有亲和力，对人对事都要敏感，要有预见能力，也就是敏锐的洞察力。

　　温飞：怎么样能够保证执行能力，而且还要不断地提高？

　　高铭：学习和工程实践相结合，通过学习培训和学习同行的成功经验，在工程实践中不断总结、完善、改进、提高，特别要提高团队中每个人的能力，来保证团队整体能力的提高。当然这里面有许多方法，我们也在不断地摸索和研究。

　　想做“小女人”

　　虽然在能力与智慧的天平上，从来都是男女平等。但在一向都是男人主导的舞台上，高铭却凭借自己的实力让小女子抖了回精神。但是在这背后又有多少人知道她的付出，知道她的亲人对她的理解，她的团队对她的信任……

　　高铭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事业成功的女性，因此往往被冠以女强人之称，但高铭却很不喜欢“女强人”这样的称谓。其实，在高铭的内心深处，她特别希望自己能够做一个普通的“小女人”，照顾老人，相夫教子。

　　是的，她是一个小女人，最普通的女性，爱漂亮、喜欢逛街，百忙中让自己“小资”一下，也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但是工作上的快节奏，总难让她尽兴打扮，不梳头、不洗脸就直奔办公室，她已经习以为常。

　　14年的航天历程，高铭和其他航天人一样，刻骨铭心地感受到对家人深深的愧疚。14年中，高铭的工作步伐从来没有停止过，96年她的女儿降生前一天，她还埋头在办公桌前，以致于大家都不敢相信第二天宝宝就要降生了。所以每当提起女儿时，她总是红着眼圈儿说：“我想做一个合格母亲，但我不是一个合格母亲，从她来到这个世界那一天开始……”

　　就在神舟五号发射前夕，高铭的母亲被确诊为癌症，母亲动手术后，高铭只在床边伺候了两天，第三天就赶回了酒泉发射中心。母亲非常理解她,说：“你放心去吧，那里更需要你。”神舟六号发射前夕，母亲的病情再度恶化，然而这次为了不让女儿担心和分心，直到神舟六号任务结束后，母亲才去医院住院治疗。2006年，母亲离开了人世。现在，对于已经离去的母亲，这些愧疚的记忆已经成为高铭切肤的遗憾和伤痛。

　　温飞：从94年开始跟载人航天结缘，到现在已经是14年的时间了，从一个最初的科技工作者，成长为七大系统之一的系统总指挥，如果其他的总指挥是走着出场的话，我觉得你几乎是跑着出场的。在这短短十多年的时间里，能够取得如此成功，你靠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待自己的成功？

　　高铭：我觉得是时代给了我机会，让我担当一个一个角色。只能说我把每一个角色，都做得还可以，然后慢慢的换到了这个角色而已。我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么成功，出色的人太多了，在我们的团队中有不少优秀的人才。要我给自己一个评价，我觉得我悟性还可以，也就仅此而已。从工作来说，我们是一个团队，大家不计较个人得失，能够代表他们我很荣幸。

　　温飞：能够做到这样一个位置，也算是金字塔的塔尖了，作为女性来讲，你觉得是不是要付出更多代价？

　　高铭：我想每个人都会付出很多代价，我没想过哪个性别付出得更多，其实在工作中我没有性别的概念。

　　温飞：除了在工作上没有性别的这种概念，还有什么觉得可能是牺牲掉的东西？

　　高铭：从我个人来讲，会牺牲掉一些个人爱好，比如娱乐呀、运动呀，还有就是会经常熬夜，心理压力也会很折磨人，但这些都是正常的。失去最多的是与家人的团聚，特别是与孩子在一起的时间很少，所以对家人、对孩子我总是特别歉疚。我想凡是从事这个行业的人都是这样吧。

　　温飞：我记得神六发射时采访你的时候，你有一句话让我印象极其深刻，你说“所有男人能攻击女人的缺点，我都有”。

　　高铭：我的确都有，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可能缺点还会多些。但是你从事这个职业就要理性一点，刚性一点，现在可能是年纪又长了，人生的经历和感悟又多了一些，所以还是觉得本色的东西才是最自然的。

　　温飞：还有，我觉得女性来从事这样的一份职业，尤其是现在又当了总指挥了，可能陪家人的时间更少了。作为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感情是没有办法去割舍的，那你怎么去面对这样的局面？

　　高铭：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从事我们这个职业必须得有这个牺牲。我们这个团队里，除了我以外还有很多人都是妈妈。有很多年轻的妈妈，她们现在就跟我们那时候没有什么两样。在这种牵挂和工作对你的要求面前，你只能选择工作，你不得不把牵挂埋藏起来。当然不是说你跟孩子的感情就疏远了，我跟我女儿的感情就特别好，我把对她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变成了一种思想上的交流和沟通了。

　　温飞：她理解你吗？

　　高铭：我女儿现在12岁了，她理解的会越来越多，她会以这个母亲为骄傲。记得她8、9岁的时候曾对我说，妈妈我可能做不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是我争取能够做到青出于蓝而等于蓝。

　　温飞：这句话说的好可爱啊，她会以你为荣。

　　高铭：对。其实我陪她的时间太少了。比如说开家长会，她整个小学期间我可能就去过两三次，我几乎没有给她完整地检查过一回作业，我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个精力。但是，比如说学习方法，做人的道理，做事的道理，良好的学习习惯，人应该有的进取心和要为自己的将来努力和承担责任，这种世界观和价值观，我都会去给她讲。

　　温飞：她爱听吗？能懂吗？

　　高铭：小的时候她可能不完全明白，但现在大了以后，她什么都懂。你千万不要低估一个孩子的理解力，你只要跟她说，她当时似是而非，总有一天她会理解的。所以，她让我感到很欣慰，虽然对她生活上的照顾很欠缺很少，但是不影响我跟她的思想交流。

　　温飞：我们刚才说的，都是作为女性她要付出的一些东西，但是作为女性也有她的优势，你自己体会，相比男人，女性从事这样的职业，优势会在哪些方面？

　　高铭：嗯，我觉得女性最大的特点是她的韧劲。男性可能爆发力更强一些，但女性韧性可能更突出一些。其实我一直认为，严格地说，男性和女性在工作中的性别差异，已经很难讲了，差别不大。

　　温飞：现在想一想，你的航天历程应该也是14年了，而且取得了非常好的一个成绩，沉淀下来的是什么，感触最深的是什么？

　　高铭：感触最大的是四个字：激情、坚持。你从事这份职业的时间越长，你会越体会到什么叫坚持。当然，这种坚持是建立在激情基础之上，没有激情也做不到坚持。

　　温飞：坚持是很难的？

　　高铭：的确，我有的时候也会动摇，我还要不要再坚持下去？我为什么要坚持呢？我的人生很短，我是不是还可以用后面十年或者二十年，再做一些其他我感兴趣的事情呢？我至少把我想做的事情，在我的有生之年，可以去有一个体验，这个其实对个人来讲也是一种诱惑。这种诱惑不是地位或者是金钱的诱惑，而是你让自己的人生能够更丰富的诱惑。所以，我有时会面对心灵的挣扎和煎熬，但到最后，你还要去坚持，要想做到心无杂念地坚持，挺难的。

　　温飞：对于这个应用系统来讲，这次神七任务的成功对于神八、神九等今后的航天任务，会带来一个什么样的影响？

　　高铭：我们虽然每次任务都不一样，但每一次任务我们都会积累经验，同时我们的队伍又经历了一次锻炼，更加成熟了，我们的意志又经受住了一次考验，这会坚定我们的信心，也是我们继续坚持的精神动力。

　　温飞：再次谢谢你百忙中接受我的采访。

　　高铭：谢谢！

　　寒来暑往，风雨兼程，14年弹指一挥间。

　　这14年之于高铭，五味杂陈。从载人航天工程一个普通的科技人员成长为总指挥，高铭舍弃了很多。然而，大舍必会大得，她收获的是不同寻常的别样人生。

　　“我们每一次任务都要做到最好，要让世界认识中国，中国要为世界科学的发展做出贡献！”这是高铭的誓言，也是她代表应用系统全体科学工作者发出的时代强音。

　　正如这个响亮名字——高铭，中国科学家为中国载人航天所做出的贡献，一代航天人的丰功伟业必定铭记在历史的丰碑上。（选自《守望航天——神舟七号群英访谈录》　作者温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