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铜原董事长邹韶禄获罪无期徒刑 部分职工惋惜

　　云铜窝案高管生死劫

　　2008年12月29日下午，震惊一时的“云铜窝案”在昆明市中级法院公开作出一审判决。领导云铜绝境中创造辉煌的原董事长、党委书记邹韶禄，以及其曾经的手下两名干将原副总经理余卫平、云南铜业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原总经理汪建伟，完成了最后一次集体亮相。

　　两个月后，被判处无期徒刑的邹韶禄已经开始服刑，云南省首位被判处死刑的官员余卫平不服判决，已向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诉。

　　在十二年前红塔集团原董事长褚时健走出贪污案阴影、荒山种橙再创业的时候，云铜窝案的主角们，才刚刚踏进人生的谷底，甚至有可能是人生的终结。

　　时代周报记者 孙勇杰 发自昆明

　　“我们本来觉得他该上诉的，量刑有些重，但他自己放弃了，很平静的。”2月21日，曾担任邹韶禄代理律师的何云祥说。

　　在何的眼里，这名在媒体报道里对贿赂来者不拒、生活作风腐化的云铜原董事长，至少在判决前后，展现出异于常人的淡定。

　　邹韶禄庭上的微笑

　　“邹韶禄开庭时的微笑，是编排好的。”何云祥说。

　　2008年12月29日，距离新的一年来临只有3天的时间，“云铜窝案”一审在昆明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进行。

　　在法律界人士看来，涉及人员众多、案情复杂的云铜窝案，能够在窝案对外曝光三个月内迅速判决，在现行体制下，堪称“闪电办案”。

　　“时间也很紧张，涉及邹韶禄的卷宗都一米多高，在有限的时间内，我们甚至无法分析每个细节。”担任邹韶禄代理律师的云南震序律师事务所律师何云祥说。

　　一审当天，在看守所的邹韶禄起得很早，上午还会见了代理律师马军、何云祥。

　　“当时，马军要求他穿得精神些，上庭的时候保持微笑，给当庭所有人留个好印象，给量刑争取点印象分。” 何云祥说，当时，包括律师在内所有的人，都没想到邹韶禄会被判无期徒刑。

　　当天下午，邹韶禄微笑着走上了被告席，在之后的诸多报道中，邹韶禄的微笑，被解读为对即将面对的处罚的不在乎，甚至是对司法的藐视。

　　这些说法，被代理律师以及邹韶禄的家属否定。

　　“一开始的微笑，是我们编排好的，但是判决结果宣布以后，我们都没有笑过，我们认为量刑太重了。” 何云祥说。

　　何云祥否认了之前媒体报道的邹韶禄听到审判结果以后还向法官微笑、点头致谢的表述。

　　根据昆明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判决书，邹利用职务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非法收受他人价值人民币1900余万元的财物（其中800万元属于未遂），构成受贿罪，且数额特别巨大，应依法予以严惩。法庭最后作出一审判决：邹韶禄犯受贿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邹韶禄受贿犯罪所得赃款、赃物、干股予以追缴。

　　据检察日报报道，在庭上，邹韶禄很少对检方指控提出异议，并当庭宣读了长达5页的悔过书。

　　判决以后，代理律师曾经征求过邹韶禄的意见是否上诉，但邹本人考虑后，放弃了上诉的权利。

　　“既然都判了，一些事就不要提了。”判决以后，邹韶禄对代理律师表示，不愿意牵扯他人，惹不必要的麻烦。

　　受贿1900万元的异议

　　“从邹韶禄个人的具体受贿条目以及案发后的表现而言，我们认为量刑重了。”2月21日，在邹韶禄已经开始服刑的时候，何云祥律师对无期徒刑的判决仍持有保留意见。

　　根据判决书，邹韶禄收受贿赂的金额从3万元－800万元人民币不等，其中最大的一笔受贿是，2006年的9、10月间，收受昆明某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人民币800万元。

　　以此为依据，诸多媒体报道邹韶禄对于行贿基本上是“来者不拒”。

　　对于来者不拒的说法，邹韶禄的代理律师马军在当庭辩护时就提出，邹韶禄最终走到这一步，有其自身原因，但与国企监管漏洞和其所处的社会情况，都有很大联系。

　　“自从邹韶禄掌舵以来，很长一段时间，云铜都是一个上升的过程，相比国内曾经跟云铜比肩的那些公司就知道了。”2月22日，云铜一内部人士说。

　　一个事实是，在邹韶禄受审期间，部分云铜职工在网上发表言论，对邹韶禄的境遇表示惋惜，称邹韶禄的一些受贿罪状，在一个子公司繁多的上市国企里几乎是无法避免的。

　　“云铜上市以后的这些年，在云南省内并购了诸多矿厂，一定程度上也是救活了这些矿厂，按照人之常情，这些矿厂也是会对云铜表示‘感激’的。”云铜一内部人士表示，这些矿厂的名字，部分出现在了邹韶禄受贿名单当中。

　　“根据我们的调查，邹韶禄这些零碎的受贿中，相当一部分都是被云铜救活的矿厂老板，对邹韶禄表示的‘感激之情’。” 何云祥说。

　　据何云祥介绍，在为数不多的几次面谈的过程中，邹韶禄也曾表示，作为一个集团领导，有些情况“不收礼”，在情理上是说不过去的。

　　邹韶禄多数被认定的受贿罪状，都是这种“说不过去”的情况下零碎积累起来的。

　　而被最终认定的受贿1900万元中，代理律师认为最有异议的是受贿未遂的800万元。

　　据何云祥介绍，当时昆明一家经营房地产的公司想盘下现在昆明机场附近的一块地，但是自己没有钱，就找到云铜帮忙。经邹韶禄同意，云铜鸿泰地产公司参与了这块地的使用权转让。

　　“后来这块地价格暴涨，昆明某公司赚了3000万元，云铜鸿泰地产公司赚了大约7000万元。”2月21日，何云祥说，2003年昆明这家公司老板为了表示谢意。“案发的时候，昆明那家公司老板已经去世，而邹韶禄家中也没有找到相关证据，但是最终还是被认定为受贿未遂。” 何云祥说。

　　在看过云铜窝案大量卷宗的代理律师眼里，邹韶禄的受贿，大多数是间接、被动的，真正导致云铜腐败窝案的罪魁是云铜原副总、一审判决死刑的余卫平。

　　“祸起”余卫平

　　“（2003年以后）离退休越来越近了，总要有所安排，也是为后路打算。” 邹韶禄曾对律师马军说。

　　据报道，2005年，邹韶禄竞选副省长失败，也是推进其“为后路打算”的原因。

　　根据与邹韶禄接触以及案情调查，云南震序律师事务所负责人、代理过云南众多重大案件的律师马军认为，2003年以前，邹韶禄还是廉洁而有敬业精神的。

　　1971年，邹韶禄起步于云锡公司 。25年后，邹韶禄获得人生当中最大的转机。

　　1996年4月，云铜集团成立，邹韶禄担任董事长、党委书记。

　　同年，邹韶禄就把红河州同乡余卫平调到了自己身边，余在邹大刀阔斧扩张道路上起到了“马前卒”的作用。

　　根据资料，当时云铜集团资源枯竭，技术落后，亏损严重，公司负债很高，亏损额最高到了1.5亿元，并有8亿多元欠款。

　　1998年，云铜集团在完成一系列资本剥离改制以后，独家发起登陆资本市场，即为云南铜业，募集资金7.34亿元，邹韶禄掘得搞活云铜的“第一桶金”。之后，邹韶禄在其手里顺利将下属9个单位实现国家政策性关闭破产，争取到国家补贴15.2亿元。云铜集团组建以来，国家支持国企扭亏脱困的五大政策，邹韶禄率领的云铜集团全部争取到手。

　　上市后，云南铜业发展迅速。

　　2006年，云铜集团也因成为云南省首家销售收入突破300亿元的省属企业，被云南省政府授予云南工业超过千亿元唯一的“特别贡献奖”。云铜集团高歌猛进的同时，邹韶禄也获得了“全国劳模”、“享受国家特殊津贴专家”等荣誉。2007年8月，邹韶禄当选为十七大代表。

　　至今，在不少云铜职工眼里，邹韶禄仍然是一个有能力、有魄力的传奇人物。

　　“个性平和，不张扬，不狂妄。”作为代理律师，案发后多次跟邹韶禄接触的马军评价说。而邹韶禄给另外一名代理律师何云祥留下的印象是，头脑清晰、对问题判断准确，“面对牢狱之灾，比余卫平强很多。”

　　而邹韶禄给另外一名代理律师何云祥留下的印象是，头脑清晰、对问题判断准确，面对“牢狱之灾”，“比余卫平强很多”。

　　然而，正是余卫平，这个邹韶禄曾经的得力干将，将邹韶禄拖入了窝案深渊。

　　“余卫平是邹韶禄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为人比较贪婪，也比较大胆。”云铜内部人士评价说。

　　“邹韶禄涉及不少的受贿条目，都是由余卫平经手的，有些邹本人还没余卫平清楚。”律师何云祥说。

　　据云铜内部人士称，作为邹韶禄的主力干将，余卫平对云铜扩张过程的并购了如指掌，这给他贪污受贿提供了极大便利，下属矿厂经常会对其“有所表示”，才能过关。

　　在云铜内部流传的说法中，云铜窝案最终的爆发，诱因就是“余卫平手伸得太长”，触动了云铜以外的高层利益。

　　2007年11月27日，云南省纪检部门成立专案组，调查余卫平、汪建伟所涉及的云铜地产巨额资金去向不明问题，邹韶禄协助调查。

　　“这个时候，邹韶禄还认为自己能躲过一劫，但是余卫平很快供出了他。” 邹韶禄的代理律师何云祥说。

　　根据昆明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决，2000年至2007年间，余卫平在担任云铜集团副总经理等企业领导职务期间，在土地使用权转让、预付货款、原料采购、工程承包等业务活动中，为他人谋取利益，并分别多次非法收受财物2323万元、澳元60万元、美圆458061元。

　　2005年10月和2006年6月，余卫平个人决定借出公款2660万元，进行营利活动并谋取个人利益。

　　2006年10月至2007年11月，余卫平伙同他人，故意违反云铜集团内贸铜精矿价格管理规定，恶意提高收购价格，以增加成本的交易方式骗取云铜股份的货款4100多万元。

　　昆明中院认为，被告人余卫平受贿、贪污、挪用公款数额特别巨大，社会影响特别恶劣，罪行极其严重，遂一审判处死刑。

　　背后的矿权之乱

　　“余卫平毕竟只是诱因，腐败窝案滋生根源，在邹韶禄带领云铜急速扩张的过程中已经埋下了。”云铜内部人士称。

　　1998年，云南铜业登陆资本市场以后，邹韶禄抓住了国企改制的机会，给云南铜业从政府和民间资本市场上取得了巨额资金，这是邹韶禄迅速扩张的资本。

　　当时，邹韶禄给云铜集团制定发展战略，一个是资源战略，一个是改造冶炼技术。资源方面，在邹韶禄的倡导下，云铜集团通过参股矿山，进军新矿，实现企业快速扩张。

　　对于冶炼技术改造，云铜集团通过引进国际先进技术，冶炼能力从原来的十几万吨上升至后来的20多万吨。

　　扩张鼎盛时期，几乎在云南境内各个有矿山的地方，就有云铜下属厂矿的牌子，据称其下属的各种名目的子公司有上百家。

　　不可否认，邹韶禄的扩张，对云铜的发展乃至整个云南的矿业生存，都起到过至关重要的作用。

　　“当时也是经历一次金融危机，很多矿厂濒临倒闭，云铜的强势介入，救活了很多企业。”云南业内人士称，这也是后来这些矿厂领导人“感激”邹韶禄的原因。

　　在这一轮扩张当中，云铜管理层明里暗里持有了下属矿厂诸多股份。

　　“案发时，昆明流传的消息是云铜内部100多人被隔离审查。”2月21日，何云祥说。

　　据其代理案件过程中了解到，当时云南南部很偏远的看守所，都曾短暂关押云铜相关人员。

　　云南业界人士的说法，云铜窝案开始时调查人员众多，跟其矿权混乱有很大关系。

　　2008年1月，中铝公司成为云南铜业的实际控股人，这也是被国务院国资委曾一度作为典型推广的项目。

　　去年7月，实际上控制了云南铜业主导权的中铝公司开始对其进行全面整顿。

　　在这次整顿中就明确提出了，计划出台集团及下属各单位高管、中层管理人员在“四矿一厂”及相关企业的股权清退方案，以避免通过高管及中层管理人员持股、关联交易、同业竞争等出现利益输送和利润调节的问题。

　　这项目前仍未完结的、涉及人员复杂的股权清退行动，也反证了邹韶禄时代云铜股权的混乱。

　　这种矿权混乱、内部混乱的管理，给当时的云铜管理层提供了滋生集体腐败的机会。

　　2003年开始有准备后事打算的邹韶禄，在得力干将余卫平的“建议”下，最终跟主管房地产的汪建伟一起，构成了云铜窝案的核心集团。

　　挣脱阴影的云铜

　　“云铜乱象，让纪委瞠目结舌。”2008年9月，云铜窝案对外曝光时，有媒体这样表述。

　　事实上，2008年1月18日，邹韶禄等对外声称辞职时，入主云铜的中铝公司已经开始“拨乱反正”。

　　在此三天前，中国铝业副总经理、党组成员刘才明，原云锡集团总经理杨超已分别接任云铜集团董事长、总经理。5月14日，云南铜业总经理何云辉辞职，云铜集团原副总经理杨毓和担任云南铜业总经理一职。

　　据云铜人士介绍，此后人事调动，管理高层多来自中铝。

　　2008年6月25日，云铜集团内部反思，坦承公司发展存在诸多问题。

　　这些问题包括发展理念和发展思路出现偏差、组织架构设置不合理、管理链条长成本高；制度不完善，以及出现了“路径依赖”“大跃进情结”和“大企业病”。

　　在反思中，还明确指出，现有管理体制中缺乏控制机制、权力监督和制衡机制。

　　与此同时，云南省国资委也对云铜的监管方式作出调整，派出了监事会，对云铜进行全程监督，并已经成为企业治理法人结构的一个部分。

　　据业内人士介绍，目前邹韶禄、余卫平等落马造成的“云铜窝案”，在外在层面的影响正在逐渐消除，但是，邹韶禄在云铜集团发展思路上留下的“遗迹”，还需要相当一段时间的转型。

　　邹韶禄时代的云铜，首要问题在于矿山资产的股权结构复杂，股权关系盘根错节；其中涉及部分云铜集团领导的私人股份，要理顺这些股权关系极其不易。

　　理顺股权后，采矿权证的变更也绝非易事。

　　同时，由于管理上存在各种弊病，云铜集团的矿产铜成本一直居高不下，部分冶炼成本甚至是同行企业的2倍多。

　　2009年1月12日，云铜集团负责人与下属11家企业签订责任书，在这份2009年责任书中，着重强调了降低成本增加效益的考核标准。

　　云铜集团现任总经理杨超也在此间表示，这是云铜战略转型的需要。

　　据业界人士分析，云铜的战略转型，事实上已经摒弃了邹韶禄时代急速扩张的方针，相对求稳。

　　2009年2月，云铜集团高层对媒体表示，云铜集团过去非常注重发展主营业务规模，但这一方针今后将会发生转变，“不应只做大，更重要还是要做强”，优化组织结构、加强投资管理、进一步拓展资源，实现利润最大化，而不是像过去一样盲目追求销售收入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