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县长:行走在夹缝之间
为官治县,他们为何感慨角色尴尬?
无论是职权授予的以法律法规为边界的刚性法则,还是基层权力的内在运行逻辑,似乎都没有赋予这一角色更多发挥空间;委身基层权力矛盾相互作用力下的犄角,如何在夹缝中行走?
“郡县治,则天下安”,两万多名副县长,重责在肩。策鞭催马,如何内外兼修,让他们达到“有位有为、有责有权”的统一?
为什么某些地方官场潜规则屡试不爽,深刻影响着基层权力格局的相对秩序?在“差序格局”下,社会权力运行规则总有其非制度化的一面——
“差序格局”下的副县长生态
□文/本刊记者 孟盛
社会关系是一根根私人联系所编织的复杂网络,“好像把一块石头丢在水面上所发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纹”。
后来,学术界将这一理论引入基层政治经济体制中,探讨非制度化因素对权力结构的影响,由此可知基层官场权力生态中,人情厚薄、情义深浅、关系远近对于弱势权力安身立命的意义。
副市长的回忆
廖南(化名)在西部一历史文化名城任副市长。回忆当年,他向记者畅谈曾经任职副县长的个中体味。
上世纪90年代,他搭上省委组织部下派高校年轻干部到基层锻炼的“顺风车”,来到某贫困县任副县长。大学里,廖南就读的是城市规划与设计专业,硕士毕业后留校任教,后调至校教务处。
刚开始,由于不熟悉基层工作,廖南象征性地分管科技、文化体育和一些垂直管理部门。随着时间的推移,廖南渐渐熟悉了当地情况,但苦恼也随之而来。
他所负责的,要么是不被重视的“冷衙门”,要么是“不需要管”的垂直管理部门,他也曾雄心壮志要在“冷衙门”里做出点文章,最终因方案得不到县上支持而“流产”。“那时候每天都很茫然,没人信任你的能力,更没人给你展示能力的机会。”他回忆道。
在一次成功完成县委书记临时交办的任务——化解企业改制引发的小规模群体事件后,廖南的才干得到了认可。此后,他又陆续分管了安全、教育、卫生、档案、人口与计划生育、城乡统筹等。他说,虽然还是一些“弱势部门”,但毕竟涉及的社会事业的范围更广,从中能够看出一把手对其信任程度的加深,“我个人能力的发挥空间也更大了”。
“另一方面,责任也更重大了,‘安全’是个烫手山芋,涉及到社会方方面面,出一点岔子,立马‘下课’。尽管是‘一岗双责’(即分管这项工作,就要负责这项工作的安全),但如果其他副县长分管的部门出了安全纰漏,我也会负连带责任。”他说。
廖南堪称县上城市规划与建设方面的专家,却从未分管过城建,“这种‘油水部门’自然还轮不到我头上。”他调侃。
权力分配的“规则”
县级政权中,政府班子的分工是个敏感话题,在一些地方也折射出“差序格局”下特有的政治现象。
“县长全面管,常务管全面”。一般而言,县长主持政府全面工作,常务副县长负责政府常务工作,如财政、人事等核心部门是必管的;交通、规划、国土等重要部门,要么进入常委的副县长分管,要么资历深、威望高、能力强,又深得一把手信任的副县长分管。
剩下的就是那些“缺钱少权”的“弱势部门”,排名最后的副县长分管这类部门的可能性较大。
“权弱责重,那滋味不好受啊!”副县长陈彬感叹,“基层的利益观导向特别明显,所以分管‘弱势部门’的副县长在当地往往说不起话。”
某些地方副县长“门前冷落车马稀”的背后,是权力分配的失调。
清华大学廉政与治理研究中心主任任建明认为,在基层一些地方,分工中既体现组织原则,也存在一些权力配置的潜规则。如果主要领导对权力分配不公,造成责权长期不对等,必然引起被偏废者心理失衡。
采访中也有不同看法。曾担任过县委书记的向光宜告诉记者,政府班子的分工总的来说是根据个人能力、特长、经验及多年工作经历的惯性自然形成的,确实有可能存在主要领导的好恶、亲疏和信任度,但总体必须体现平衡原则。“毕竟一碗水要端平。”他说。
与一把手的关系
“差序格局”下,还有什么关系比与处于权力核心的一把手的关系更为关键?
一把手与下属的关系,历来要受非制度因素的影响,“人伦情节”的亲疏远近原则会影响个人在一把手心中的位置。
许多采访对象也认同,副县长的作用能否充分发挥,决定权很大程度上在县委书记手上。一把手的充分授权、充分信任,让其放手大胆干,是副县长最强有力的政治后盾。
“县委书记和县长都该为副县长树立威信!”县委书记杨增江认为。他向记者描述了该县工作流程:县政府重大项目报告,涉及到相关部门的,必须由分管副县长签批后方能生效,再上报常务副县长,由县长主持召开政府常务会研究后报县委。“如果局长绕过副县长,直接把文件送到我这里,那叫不懂规矩,会受到严肃批评。”他认为,“副县长说话不管用,凡事都要一二把手亲自去过问,那还怎么工作?!”
然而,与一把手的关系是个不确定因素,要想真正做到“有位有为有责有权”,副县长只能做好功课,练好内功,尽可能展示自己的能力才干、公心廉心、人品官品。如果不幸遇上私心重的一把手,也只能见机行事、择善而从了。
“很差钱”
熟人社会中,人情是进行社会交易时用于馈赠的资源,更是如何相处的社会规范,吃吃请请在所难免。对此,副县长却有“难言之隐”。
廖南向记者描述了他的尴尬。“基层总有些吃请,说难听点,副县长连请顿饭都捉襟见肘,太穷酸!”他坦言。
一般而言,常务副县长管县政府接待办,资金充裕,担任常委的副县长手上也有少量经费以保障公务开支,惟独副县长没有使用工作经费的“签字权”。“如果遇上接待对象既无对口部门,又不符合县政府接待办标准的时候,只有拉着局长帮忙埋单。”廖南透露,这是副县长这个群体较为普遍的做法,特别过年过节,当然其中也不乏私人招待。
副县长陈彬也向记者透露,该县有个分管教育的副县长,直接叫教育局长从部门经费中划拨了几万元到政府办,以保障其工作开支;还有一个县,一局长被查出挪用专项资金20多万元,纪委调查后,才发现了一堆副县长们报销的发票。
不规范的操作必然带来负面效应,一些副县长因此更加管不住部门,形成恶性循环。
采访中一些副县长表示,由于涉及社会事务多个口,方方面面的关系都需要去沟通,一些费用的产生不能避免,县上应给予经费上的保障。
一些地方对此作了尝试。据了解,为杜绝副县长四处找部门“消化”发票,西部某县就规定,副县长拥有两万元工作经费的“签字权”。
然而,是否有必要让副县长彻底“不差钱”,恐怕还需厘清某些官场油条做官的不纯动机与浮躁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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