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廷献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0周年之际,作为一名年过花甲的海军老兵,不禁浮想联翩。在“联翩浮想”中,一幅“国画” 浮现在眼前:蔚蓝色的大海,金黄色的小岛,一名海军战士紧握钢枪,伫立在鲜艳的五星红旗下,警惕地遥望着前方。五星红旗大得出奇,不仅比人大,也比岛子大,几乎占据了画面的三分之二。
这幅超大五星红旗“国画”,是我在南海舰队西沙水警区中建岛守备队办公室墙壁上看到的,时间是1977年4月。
当时我感到很奇怪,它的构图不像国画,用的不是国画颜料和宣纸,实际上是一幅水彩画。可作者为何在画的下面特地写上“国画•1974”呢?
我想问个究竟,正值午休,办公室没人。我信步登上官兵们住的屋顶平台,嚯!整个海岛尽收眼底。被人称作西沙戈壁滩的中建岛,在阳光照耀下,竟是那样美丽:珊瑚沙像是有生命的宝石眨着眼睛;成群结队的海鸟在水边翩翩起舞戏水觅食,不断发出欢快啼鸣;插在制高点上随风飘扬的五星红旗,在蓝天碧海映衬下显得分外光彩夺目……
“中午没休息啊?”守备队黄队长挎着一副望远镜走到我身边。本不想打扰他值勤,但又忍不住询问:“黄队长,办公室那张‘大画’是谁画的?”我不想说出“国画”二字。
“集体创作。”他朝我憨厚一笑,举起了手中望远镜。
我更诧异了!如果是一个人画的,那倒也情有可原,怎么还是集体创作?
“那画构图——比例不对呀!”我脱口而出。
“唔,比例不对?不会的。”黄队长望着前方回答说。
我以内行的口吻说:“也不是用宣纸、水墨颜料画的,怎么能叫‘国画’呢?”
不善言谈的黄队长有点急:“就是‘国画’吗!”那意思是和你一时说不清。
看来谈话不好再进行,我苦笑了一下,客气地:“我随便说说,你别生气!”
黄队长笑了:“我生啥气吆!”
傍晚,我和来自全国各地的守岛战士坐在露天平台,品尝专门招待客人的红头螺肉。一边吃一边聊天。美丽的海鸟在我们头顶上盘旋鸣叫,好像埋怨我们没有请它们客。大家聊着海龟什么时候上岸、海鸟什么时候在沙上下蛋、如何用尼龙线钓鱼、如何用罐头盒种菜等许多有趣的事情。我的心却仍然在那副“国画”上萦绕。
晚饭后,不值勤战士收听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联播后各自休息了。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窗外,海浪有节奏地拍打着海滩,像是慈祥的母亲拍打着怀里的婴儿,哼着一支古老的催眠曲,显得是那样的静谧。蓦然,我想起从值班室借到的《守岛日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借着一轮皓月洒进屋里的银光,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了起来:
1974年x月x 日
1月20日,我海军收复金银、珊瑚、甘泉、中建诸岛。今日,黄队长带领大家把一面国旗插到海岛上。黄队长说,中建岛目前是我国设防的最南端国土,我们是天涯哨兵。
1975年x月 x日
两艘国籍不明的 “渔船”,在中建岛海域佯装钓鱼,不时用望远镜窥视我岛上国旗。我立即发出警告,令其退出中建海域。
1975年x月 x日
暴风雨持续了五天五夜,交通船靠不了岸。岛上罐头、蔬菜都吃光了。队长和大部分战士都病倒了。拂晓,大家听说台风把国旗刮走了,都从床上爬起来,争着去挂新国旗。队长带领同志们与风暴搏斗了三个多小时,终于把国旗插到岛上,飘扬在南海上空。期间,有三名同志晕倒,醒来后看到国旗还没有挂上,又继续投入与风暴的战斗。二班长在高烧中,高唱“五星红旗迎风飘扬”歌曲,鼓舞大家。
……
记述是简单的,但每个字都像一团火,使我感奋、激动和惭愧,原来天涯哨兵把国旗看得比生命还珍贵。国旗代表国家,集体创作这样一幅“超大国旗画”是很自然的,完全合乎心理比例。尽管使用的颜料、纸张不是国画用品,但确实应该标上“国画”两个大字。我也明白了,这幅“超大国旗画”,是官兵们用汗水和心血抒发的“壮怀激烈”豪情,表达的是誓死保卫祖国的坚强决心!
隔壁电报房里,响起了滴滴答答的电报声。过了一会儿,黄队长到宿舍里叫起了两个熟睡的战士。他过来悄声告诉我,岛子附近海面上,发现了不明漂浮物,报请示上级批准,现在前去现场察看……
啊,南海之夜,是这样不平静,天涯哨兵为了捍卫猎猎飘舞的国旗,每时每刻都在准备战斗。这时,我更体会到了那幅国画所表现的崇高思想和深刻内涵。
说也奇怪,第二天离开中建岛之前,再去看那幅构图奇特的“国画”时,觉得是那样的顺眼,那样的刻骨铭心。
1982年8月,从媒体上看到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军委授予中建岛守备队“爱国爱岛天涯哨兵”荣誉称号的消息,我觉得一代代集体创作“国画”的守岛官兵,理应获得国家的最高荣誉。
一晃,三十二年过去了。这期间,我走过不少地方,看过无数张国画,但中建岛上的国画,是我看到的一幅最美的国画。
这些年,听说天涯哨兵在现代化信息化建设和保护生态环境上,不断为人民立新功——为那幅“国画”增光添彩,我感到十分欣慰,更加怀念 “国画”的第一代创作集体——黄队长和那些可爱可敬的小战士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