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县委书记话社会矛盾排解
本报记者 台建林 本报通讯员 柴志应
编者按
2009年4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转发了《关于把矛盾纠纷排查化解工作制度化的意见》等3个文件。“意见”要求各地区各部门要切实加强对矛盾纠纷排查化解工作的组织领导。
舆论普遍认为，3个文件的下发意义重大，因为，目前我国正处于发展黄金期和矛盾凸显期，金融危机的影响也使得有些问题趋于复杂化，既充满和谐发展的机遇，也潜伏着失衡冲突的隐患，社会矛盾和问题大量产生，甚至积累叠加。在这样的背景下，推进和谐社会建设，需要在努力疏通司法渠道，使用法律手段解决社会矛盾的同时，通过细致的工作，把矛盾解决在基层。
“意见”同时要求，各地区各部门要把这项工作摆上重要议程，主要领导负总责、亲自抓。要把矛盾纠纷排查化解工作作为领导班子、领导干部政绩考核的重要内容。那么，作为和基层群众接触较为密切的市县党委书记们，在矛盾纠纷排查化解工作中，是何思何想何为的呢？本版从今天起推出系列报道，敬请关注。
祁玉江有个习惯，每天工作之余，总喜欢到街上散步转转，一些老汉、婆姨、后生、娃娃认得他，有打招呼的、有过来拉话的、也有反映问题的。
如有信访材料，他就接下；没有材料的，他让秘书在本子上记下，并约好时间回话。回到办公室，不管多晚，他都要把材料看了，请来部门负责同志，限时解决问题。
祁玉江，是陕西省志丹县县委书记。
在一些人对信访者颇觉为难的语境里，祁玉江如此接访的底气从何而来？
不到万不得已，老百姓谁也不愿意信访。除个别无理缠访者，大多数信访问题是一些单位的工作没有做好，没有做到位
志丹县是个革命老区，又是一个发展迅速的地区，别的地方有的矛盾和问题，志丹有；别的地方没有的矛盾和问题，志丹也有。建设拆迁、土地征用、企业改制、退耕还林政策兑现、石油开发征地补偿、外出务工人员承包地划分、村级集体财务管理，等等等等，哪一个都可能引发信访。
2006年下半年，祁玉江从延安市宝塔区区长调任志丹县县委书记，“信访潮”如涌而至。
“群众有问题找我们，是对我们的信任；帮助群众化解矛盾、解决问题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祁玉江说。
从一份份具体的材料中，祁玉江得出结论：除个别无理缠访者，大多数信访问题主要是一些单位的工作没有做好，没有做到位。有的是干部没有严格执行政策，损害了群众利益；有的是政策宣传不到位，群众不了解；有的是干部作风或工作方式有问题；即使是群众间的各种纠纷，也是基层干部应该能提前消灭在萌芽状态的。
“只要是点名要见我的，工作人员一律不得阻挡，不能让群众吃闭门羹！”祁玉江在全县信访工作大会上表态。
他不光自己接，也倡导其他领导都来接。一个县，正处级领导有好几个，副处级领导十几个，接访力量大增。县级领导的办公室门牌号码、电话号码和手机号码相继在办公大楼门厅公示出来。在公示栏旁边，还树立一个告示牌，每天及时更新，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每位领导当天的去向。
“不到万不得已，老百姓谁也不愿意信访。干部要多关心他们，尤其是对有困难的群众。过不了信访关，如何做群众工作？”祁玉江对经受得住信访磨砺的干部高看一眼，所以志丹县还有一条硬措施：所有后备干部必须参与解决信访问题。县里安排接访的34名后备干部中，已有11人因信访工作突出被提拔使用。
两年间，志丹县县级领导接待来访群众2276人1543批次，处理信访问题1539件，其中祁玉江接访1287人635批次，处理556件。“案结事了”，事事有交待，件件有着落。
“县委书记是多大的官，哪能怕见老百姓？老百姓找你是件好事，如果不找你，把矛盾隐患压下来，到时问题就大了”
2006年8月21日，志丹县第一个县级领导信访接待日，县委书记祁玉江带头坐镇。此后两年里，每个星期一都有县级领导在信访局接待群众来访，雷打不动。
书记县长敞开大门，坐等群众来访，一时引得人们议论纷纷，有人拍手称赞为民办实事，有人怀疑故意炒作。
终于，保安镇沙道子村一个名叫王应军的缠访户闯进了祁玉江的办公室。“我来看看，新来的县委书记究竟是不是为民办事的好书记？”
祁玉江为他递上一杯热茶，点了一根烟，请他坐下来慢慢说。
看着面带笑容、一点官架子也没有的县委书记，王应军放胆扯开了话题，从干部对他与邻居窑背水道纠纷处理不公，到多年来上市到省进京信访路上的艰难，再到家中的困难一股脑儿全倒出来。
听完王应军的诉说，祁玉江马上起身，与王应军一同赶到村里，走进王家的窑洞察看情况，与县、乡两级国土、民政、信访等部门干部研究解决方案，当场重新划定了纠纷双方的宅基地。
王应军的婆姨正在卫生所看病，听说多年的纠纷了结了，一下子放声大哭，一把拔掉吊针，赶回家要给县委书记炖鸡吃。
公务之余，他在街上散步，一开始，随行的干部要拦住那些反映问题的老汉婆姨，他很不乐意：“县委书记是多大的官，怕见老百姓？县委工作在党的事业最前沿，老百姓找你信访是件好事，说明信任你。如果不找你，把矛盾隐患压下来，到时问题就大了。”
在志丹，普通人都能说出县委书记、县长的行程。与老百姓的熟稔程度，令祁玉江颇为自得。而这，得益于他寒窑出身的经历
接访中，祁玉江有个拿手的“绝招”：不管来访群众有多少，不论来访者是喊叫吵闹的、满地打滚儿的，还是哭天喊地的，他总能三言两语打动人心，让来访者露出笑容，不再对立偏激。
而更多时候，哪怕你是个老农民伸出务农后脏兮兮的手来，他都会上前握住和你拉家常，没有一点儿官架子，真心实意了解情况，认真诚恳解决问题。
在志丹县城，任何人打听县委、县政府在哪条街道上，都会得到准确的回答。并且，被问者在给你指路的同时，可能还会“顺便”告诉你：县委书记祁玉江上午下乡去了，下午在；县长白小平去延安开会了。
与老百姓的熟稔程度，令祁玉江颇为自得。
他随口报得出某村有个叫八斤的，官名叫曹玉金，走路不稳，行动不便，头歪嘴斜，口齿不清。他说，多少年来，八斤不时在他的心头萦绕，他常常为八斤的生计担忧。
还有个叫虎娃的，砍柴、割草、拾粪、放牛等活计，样样不在话下。十几里外的一高姓人家的哑女子，愿意嫁给虎娃。那哑女子高挑个儿，白白净净，刚过门时穿戴整齐，曾引来不少人羡慕的目光。但好景不长，随后就闹起家庭纠纷。无奈，一家人反复商量，只好打发了事。虎娃后来又找了个婆姨，性格直爽，不笑不说话，干活也泼辣，就是脑子不是很精明，有嘴没心，有时走路就睡着了，但虎娃待她非常好。
……
祁玉江说自己脑子里装着很多可怜人。
有一年冬天他回老家，一进院门，只见碾盘上躺着一只老绵羊，二叔一边剥羊皮，一边笑嘻嘻地招呼他们进屋入座。二婶更是忙得不亦乐乎，院内的锅里早已熬好了一大锅小米煮瓜稀饭。他原打算在老家好好住一宿，和亲人们叙叙旧。但进入家门一看，窑洞极小，前后炕上铺着已经很旧的床单，几床半新半旧的被子摞在炕的一角，满窑里弥散着羊膻味儿，就开始改主意了，将带来的礼品放下，匆匆离开了村子。
这个举动，多少年后还让祁玉江自责：我问自己，寒窑出身的我变了吗？
他回忆起少年时光，尤其是冬日的漫漫长夜，连饿带冻，他怎么也睡不着，只好勉强爬起来，倒一碗盐水充饥驱寒。星期六放学回家，途中有两座大山，连累带饿很难翻越过去，他就趁人不备，偷偷地拔萝卜、摘梨果用以充饥。运气好时还不被人发现，不好时就被主人逮个正着，难免遭到一顿责骂。那一副尴尬狼狈的样子，至今想起都令人脸红耳烧。
从饥饿年代走过来，他从来不敢糟蹋粮食。每每出差、下乡或接待客人，总是叮嘱工作人员少点饭菜，别浪费。一旦剩下饭菜，就带头带领大家尽可能吃完，只有这样才心安理得。倘若不小心把米粒和菜掉在桌面上，他便会自觉不自觉地捡起来塞进口中。
那些淳朴憨厚的乡亲们，世世代代繁衍生息在这片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终日为维持简单的生计和哺儿育女而奔波忙碌。他们一生没有惊天动地的伟业，只是充当了人世间的一个匆匆过客，默默地降临在大山，最后又悄然地隐没于大山。
祁玉江说，20岁以前，曾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与我亲爱的乡亲们一起下过地、扶过犁、拾过粪、受过苦。他常常想，他能从大山深处崎岖的山路走出来，得感谢亲爱的乡亲们的帮助和呵护。
有过这样生活经历的县委书记，让他不要握住老农民脏兮兮的双手，难。
罢访息诉关键在于解决问题，否则就是作秀糊弄群众。志丹县的对策是：处理结果不落实不撤，信访人不息访不撤……
群众信访为的是啥？是解决问题。祁玉江对干部讲，是否愿意积极面对群众，解决问题，说到底是对人民群众的感情问题。如果不解决问题，特别是不下决心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那领导坐在那里不是糊弄群众吗？
怎样才能不糊弄群众？志丹县有对策：
矛盾纠纷排查措施未落实的不放过，查不清的不放过，未解决的不放过，失职责任人未处理的不放过；
解决遗留问题不限于原调查结果，不限于原领导表态意见，不限于原处理结果；
群众信访问题查不清不撤，处理结果不落实不撤，信访人不息访不撤；
复核信访问题处理结果不能流于形式，对于过高要求不能无原则照顾，对违背《信访条例》规定和无理取闹者不能姑息迁就；
志丹县各级领导处理问题的思维是“大的方面讲政策，小的方面讲道理，既考虑政策，又照顾情理”。
农村学校代教人员是一定历史条件下的特殊产物。2007年，关于清退代教人员的工作全面展开，一时间各地的代教人员纷纷信访，志丹县也不例外。全县有300多人被划在了政策之外，他们聚在一起连续信访。
祁玉江与县人大主任、县长、县政协主席等领导主动与清退人员座谈，表示清退代教人员是国家的政策，这一点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这是前提。但考虑到代教人员长期在偏远农村学校一线从事教育工作，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县里有责任充分考虑安排好他们的生活问题。
县上开诚布公的表态，赢得了代教人员的理解。经过努力，志丹县从驻地石油企业争取来招工名额，安排代教人员或他们的子女通过考试到效益较好的石油企业就业，一下子解决了201名代教人员的问题。剩余的代教人员，县上也力争使他们的问题得到最彻底的解决。
去年6月13日，祁玉江收到一封求助信：保安镇的张云与丈夫因经济纠纷离婚，孩子归男方抚养。每当看到孩子因父母离异而伤心痛苦的样子，她都心碎不已，但却无能为力。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成了这位年轻母亲最大的心愿。
祁玉江晚上批阅信件，读到信中诉说孩子伤心痛哭的地方，不由得心急如焚。他提笔批示：“妇联贺红梅同志，请代我找张云谈谈，深入了解其思想变化，帮助释疑解难，并将情况及时书面报告我！”在整理批件时，祁玉江又提笔在这封信的左上角写下“急！！！”，并放在一沓材料的最上面。贺红梅在调查中了解到，张云与前夫感情尚有余温，经过耐心地做思想工作，张云和前夫复婚了。
祁玉江在批示信访材料时，最后总有一句“请×××同志负责协调处理并回报结果”之类的话。在现场答复当事人时，总是说：“这事由×××同志具体协调。你不要怕，处理结果不满意你不要签字，他协调不好我处理他，下面的没办法，你就来找我，我一定负责到底。”
每每听到这样的话，信访者就会放心地离去；过不了多久，信访事由总能得到解决。
如今，祁玉江的办公室依旧热闹，但来的群众有好大一部分并不是反映问题的。有的是想见县委书记一面，说说心里话；有的是想来给县上领导送锦旗、鞋垫，甚至一些农特产品；还有一些人，带来的是为党委政府决策提供参考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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