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星
一
我梦到了楼宇。不是边防站周围那些几层高的砖房,而是真正意义上耸入云端的高楼大厦。数也数不过来的高楼一栋接一栋,形状像是中国结的立交桥将这些楼分割成有序的区块。
我醒了过来,是被袁队长摇醒的,手掌触到的是他长满老茧的右手。这只写满了历史的手使我相信,我的的确确还是塔什库尔干县边防大队中的一员。时间已经是下午了,屋中睡觉的自然只剩下我,昨晚的夜岗使得头还有些昏沉。
“走啦,艾孜买提(注1),我们去宣传部一趟。”袁队长的喉结震动,雄辉的声音在屋中有力地撞击着。
“哦,是!队长!”
我急忙从宿舍的床上爬下来,利用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刷牙洗脸。当我整装待发的时候,发现袁队长正在厨房等着水烧开——执行任务前喝口浓茶是他三十多年的习惯了。于是我迅速穿过厅堂,跑到边防所的后院去,在用葡萄藤编成的大棚子里有我的儿子——猎鹰萨迪克(注2)。
萨迪克是我的骄傲,有时周末我会带上它和好友一起到郊区去捉野兔。哪怕像我这样不谙世事的小子也懂得,展开翅膀翱翔在空中是多么让人憧憬的事情。匆忙地喂给它几片生肉之后,我回到了袁队长的身边,他已经不耐烦地在门口等我了。
县里的宣传部要为“喀什地区第28个民族团结教育月”做一些展板,袁队长心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能够用铅笔画出羊群的我。被蒙在鼓里的我还以为是自己的力气大,是被他调来搬那一排板子的呢。
“我?要我代表边防所画画?”我望着袁队长惊讶地问道。他嘿嘿地笑着,找了个板凳堵在了宣传部唯一的进出口处,意思是你今天不画就出不去了。迫于无奈,我拿起了陌生的画笔,望着脚下一罐罐新的涂料发起呆来。
白色的板子空空如也,我应该画些什么?慢慢地,我想起了适才的梦。灵机一动,用铅笔将画面的上半部圈了起来,这一部分,我要凭记忆画出那一栋栋的高楼大厦。在高楼之间的空隙上,我要画上萨迪克。因为它便是我的眼睛,将下面的美景尽收眼底。
那么下方画什么呢?我踌躇着。是坚实的地面?是广阔的海洋?边想着,我边将高楼的底稿画出来,一笔一划,在我的手中慢慢成了形。
“你在画什么呢?”袁队长突然的问话打断了我的思路,他挠着眉毛问我:“你画的这高楼大厦是哪里?”
“是这里啊,塔什库尔干。”我停顿了一下,说道:“是二十年后的塔什库尔干。”
我没有继续回答队长的问题,而是从我们俩的对话中发现到,究竟是什么,支持着我相信,二十年后的塔什库尔干会是笔下的这番模样。
旗帜,我在黑板的下方努力着画出一面旗帜飘动的感觉。没有直尺,我就用白纸折成一大一小的两个星星。用这几个简单的工具,完成了国旗的图案。
二
我从未在这样高的空中俯视着地面,也从未想到自己的视力那么好,竟能将地面上人来人往的道路看得一清二楚。展动双翅,我由城市向西飞去,地上的景致像是画卷般缓缓展开。
(我要飞向哪里?)
带着梦中的疑问,我醒了过来。但凡梦到自己是一只鸟的话,大概都会这么自问吧。天才蒙蒙亮,床头的闹钟将在二十分钟后响起。桌子上摊着的,依旧是昨晚那道二元二次方程题,以我的水平解开它的难度不亚于去挑战哥德巴赫猜想。
厨房的灯亮着,大概是就职于邮局的父亲要赶早班车。闻着从厨房飘出来的味道,就可以想象出撒着葱花的热汤面,瓷花碗中或许还飘着几片香菜叶,如果运气足够好就有更大的惊喜——面里面藏着个鸡蛋。受不了这香气的诱惑,我跳出被窝奔向喷香的明天——错了,是喷香的早饭。
走在上学的路上,肚子里的五脏庙此时满意地消化着早课。已经进入了夏天,短衣裤的装扮让身子迈出的步伐足够轻松,耳边听到了自行车链条转动的叮当声。回头望去,是同校的同学牟佳,莫要被他放在后座的篮球骗了,他的身份是校学生会负责人,并不是运动的积极分子。我仔细一看,发现那个篮球上用油笔写满了人名。
“咦?你这个篮球是怎么回事?这些名字是谁写的?”
“是你们班的篮球队写的,他们上周不是拿了校冠军么。”牟佳边说着,边从自己的书包里翻出一支笔来,连着篮球一起递给我。
“你给我干嘛?”
“你不是班上的主教练吗?体育老师让你们球队上下都签名,把这个篮球放到陈列室去。”
“乖乖,这么隆重啊。”我笑着说道。潇洒地用嘴咬开笔帽,在篮球最醒目的商标下签上自己大大的名字,像球星般气派地还到牟佳手中。他满意地摸了摸篮球,问道:“快放暑假了,有没有什么计划啊?”
“我?我可没什么计划,还不是跟往年一样吃吃喝喝,跟球友们打打篮球。你呢?”
“我想找人一起去旅游。”
“旅游?”我感觉到自己的好奇心被这两个字唤醒,问道:“你要去哪里旅游?”
“还没想好,不过我有亲戚在旅行社上班,确定好路线的话问问他就行了。”牟佳像是将我的好奇心“看”在眼里一样,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说:“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让我想想看……”平日里埋头学校的我,一下子能想得上来的地方,除了几个大城市外,就是那梦中由万丈高空向下俯视的景象。
我答应牟佳明天告诉他自己的建议。我要利用今天的时间好好回忆,在那片繁华的街道上都看到了什么。
注1:维吾尔族人名,艾孜买提在汉语意思为好汉。
注2:维吾尔族人名,萨迪克在汉语意思为忠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