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档案丢失的人生
本报记者 李景
榆林市吴堡县是陕北的一个穷县。
当然还有一样东西,不仅伴随他们,也伴随着这个国家的每个人。无论是去邻近的绥德县城上高中,还是去省会西安读大学,这些青年从未孤身上路,紧跟着的是一个随岁月变迁逐渐加厚的牛皮纸袋,纸袋里的文件记录着在校表现、学习成绩、奖惩记录、学籍卡……那是他们的档案。
从榆林学院大专毕业后,在家待业一年的王进东于2007年6月终于得到机会,能去榆林市天然气化工有限公司工作。他父亲兴高采烈地拿着吴堡县人才交流服务中心的档案保管卡前去申请调档,却得到“档案丢了”的回复。
接下来,跟王进东的工作一起跑了的,还有在榆林等着和他团聚的女友。
在此后的3个多月间,因工作需要调档或闻讯赶来查档的另外13个人,均被告知档案已丢失。
这一事件,绵延两年,荒诞的余音至今绕梁。其背后,是混乱的基层档案管理、缺位的档案相关法规,和官民间深深的罅隙。
来之不易的大学生身份,有可能与档案一同丢了
王进东揣着“那个”令他兴奋的牛皮纸袋踏上归途。那是2006年7月,毕业的日子。
按照吴堡县当地规定,没有在毕业前成功就业的毕业生,如果由学校派遣回吴堡县人事和劳动社会保障局报到,并将其个人档案交由吴堡县人才交流服务中心代管,则可优先参加吴堡县公务员和事业单位的招考。
一路上,王进东捉摸着,不知道这么个厚袋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袋子的背后,有学校档案室贴上的封条和加盖的红章。4个多小时的颠簸,刚毕业的年轻人强忍着“特别想打开看看”的好奇心回到家中,将档案交给父亲。
第二天,王父将档案送到了县人才交流中心,付上120元保管费,换来一张发票和一张人才档案保管卡。
两张纸沉睡了近一年,谁也没把这件事惦记在心上。即便在得知档案丢失的当口,24岁的王进东还轻松地劝父亲:“丢了就丢了呗,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补一份不就得了。”
就在两个月后,王进东的同班同学王勇应聘吴堡县农村信用联社的文秘办公职位,被要求提供人事档案以审核其报名资格。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王勇发现,在县人才中心保管了一年的档案不翼而飞,考试机会随之付诸东流。
王进东仍然没有感受到危机。
一开学,他就回到学校,用100元得到了学籍卡、成绩单等的复印件。学校替他在这些复印件上盖了个“效力等同原件”的蓝色图章,又再加盖了一个榆林学院的红章。
有了这些证明,连同学校的毕业证,王进东相信自己的身份不会被任何人怀疑。
补齐学校档案后,王进东便和几个同学一起准备报考榆林市综合执法大队的岗位。报名时,所有人都被要求提供身份证、户口本、报到证和档案保存卡以验明正身。由于报到证原件已和档案一同丢失,王进东用加盖县人事局红章的复印件好说歹说才报上了名。
接受报名,对方也有条件——随时提档验明原件。
本不知档案为何物的年轻人,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没有这东西不行”。
与王进东不同,毕业于西安航空学院的宋爱伟从很早就深知档案的重要性。
在班里,他是班长兼生活委员。毕业前,他和其他班干部被一次次召集起来开会,要求向同学们宣传如何保管档案。学校告诉干部们,往届就有不慎遗失档案导致无法参加工作的学生。学校没有宣传的是,在中组部《关于流动人员人事档案管理暂行规定》中明确列出,流动人员人事档案转递,不得“交流动人员本人自带”。
逢有准备返回原籍的同学上路,宋爱伟从不忘提醒一句“千万不要弄丢档案”。
离校前,尽责的班长也提出了自己的档案。坐了一宿的车回到吴堡,宋爱伟“第一时间”将档案送至人才中心。
得知王勇和王进东的档案丢失后,宋爱伟也担心起来。宋父火速前往人才中心查档后,担心成为现实。
鸡犬相闻的县城里,恐惧瞬间爆发,父母们纷纷涌至人才中心要求查档。一个多月后,县人才中心查明,包括王进东、王勇、宋爱伟等在内的14名大学毕业生档案被不慎遗失。
王勇、王进东的求职遭遇和宋爱伟听来的故事也在加深众人的焦虑。
王进东的爸爸瞒着儿子,拿着学校里补来的文件跑去县城的几家单位。
“这玩意儿没用。”没过几天,父亲郑重其事地将儿子招到面前,“人家要的都是原件。”
王进东急了。他开始咨询在校期间的班主任和管档案的老师。老师们告诉他,没有这一包档案,将来别想当公务员,连事业单位都进不了,评职称也有困难。
答案犹如当头一棒。读了15年书,农民的儿子王进东最想在县城谋个职位,既方便照顾父母,也改变了当农民的命运。
“如果四处打工,那和初中就辍学,早早娶了媳妇的人有什么两样?”
乐观的王进东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命题:他来之不易的大学生身份,有可能与档案一同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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