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威立雅“亏损”真相

　　两年前，地方政府以高溢价出让水权的“兰州模式”，在中国各大城市推广风行。

　　两年后，这些城市又纷纷以保护水资源、供水价格倒挂为由，开始上调水价。

　　市民和消费者不清楚的是，无论召开多少场听证会，在这一场游戏中，他们的意见都无关轻重——按照两年前的合同，如果水价不上调，水务公司可以不履行合同为由，将地方政府告上法庭。

　　威立雅是不是外资公司不重要，兰州威立雅是否真实亏损也不重要，只要“兰州模式”仍然存在，各城市的水价，就会一轮一轮不断上涨。

　　8月12日下午，兰州威立雅第一水厂的办公楼广场前，几十个威立雅公司员工正在排练秧歌。据说，这是在为国庆节工会活动准备节目。

　　两年前跨国水务巨头威立雅斥17.1亿元巨资参股兰州供水集团，似乎没有给这家老国企带来太多影响。兰州威立雅公司党群工作部部长田华强说，除了几位高管来自威立雅公司外，其他都没什么变化，没有裁员。而记者也在兰州威立雅公司看到，“党委”、“武装部”等机构，一切如旧。

　　然而，正是这家没有变化的公司，在合资后的第二年，就提出目前水价低于供水成本，申请水价上浮49%。

　　由于市民激烈反对，甘肃省物价局目前尚未公布定案。但是事实上，从两年前威立雅公司与兰州市国资委签下合同的那一刻起，水价上调已经成为这个城市的宿命。接受本报记者采访的业内人士都表示，涨价已定，目前只是每吨涨3毛还是涨4毛的问题了。

　　“2-3年前蜂拥的高溢价转让水务资产行为，如今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住建部政策法规司副司长徐宗威此前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

　　成本：1.72元还是1.95元

　　兰州威立雅向兰州市建委递交的涨价申请称，兰州市水价已经多年未调，目前企业供水成本已经上升到1.95元/立方米，与现行的1.45元/立方米价格倒挂，要求将水价上涨0.7元/立方米，达到2.16元/立方米。

　　2009年7月20日，兰州市召开居民水价调整听证会。听证会代表提出，需要了解成本费用增加结构。但兰州威立雅公司拒绝提供。

　　听证代表、兰州大学教授何文盛向本报记者表示，由于兰州威立雅公司是该市唯一供水集团，因此如果公司自己不提供，外界无从了解真实价格成本。

　　兰州威立雅董事长孙晓霞向本报记者表示，在甘肃省物价局宣布最终涨价方案之前，不便评论此事。

　　甘肃省物价局对兰州威立雅公司申报的财务资料审核后，将其申报的2008年供水成本从3.46亿元下调至3.4298亿元，将其申报的总成本(2008年供水成本+2009年新增供水成本)从4.096亿元下调至3.611亿元，审核掉了4856.2万元。

　　但是甘肃省物价局商品价格处处长王辛向本报承认，这一成本监审来自兰州威立雅公司和其会计师事务所提供的财务资料，而非一手财务资料，也没有聘请第三方会计师事务所对其财务真实性进行审计。

　　“我们建议聘请独立的第三方审计机构对威立雅成本进行审计。”何文盛说。

　　从最终审核的结果来看，物价局核减掉的4856.2万元当中，包括3950万元为户表改造费、预计其他费用600万元、2008年财务支出中按规定不应计入支出的306.62万元。

　　甘肃省物价局一位官员告诉记者，之所以核减掉3950万元的户表改造费，是因为此项工作还没正式开展，不应计入当下成本。至于600万其他费用和306.62万元不合规费用，则是迫于成本太高的压力，必须砍掉的。

　　有听证会代表向记者表示，如果必须涨价，政府和听证会代表都倾向于涨价较小的方案，即涨0.3元/立方米。而如果不砍掉这4856.2万元，就无法将涨价控制在0.3元/立方米的方案。

　　甘肃省成本调查队公布最终监审成本是1.72元/立方米，这样涨0.3元/立方米，也就是到2.02元/立方米是“保本”价格，涨0.4元/立方米则是“微利”价格。

　　清华大学水业政策研究中心主任傅涛向记者表示，兰州处于黄河上游取水，其水质好，处理成本低。一般理论推算，每吨水1元多的处理成本足以支付。

　　投资：10亿还是6亿？

　　兰州威立雅公司提出的三个涨价理由是：人工、原材料等费用上涨；水资源节约利用和为城市管网建设大量投资。

　　7月10日前后，甘肃省物价局曾组织参加水价听证会的代表参观兰州威立雅水厂。一位代表事后向记者回忆，当时他看不出哪些设备是2007年以后新购置的。

　　在兰州威立雅公司采访时，本报记者看到，除了原来“兰州供水集团”的名字换成了“兰州威立雅水务集团”外，办公楼和楼内的装修都还是2年前的样子。取水、处理水的绝大部分设施都是2007年公司改制以前的资产，有的还保持着上个世纪50年代修建时的模样。

　　7月20日，一位听证会代表拿着甘肃省物价局提供的涨价成本材料质问兰州威立雅代表：为什么2008年折旧就有5000万？

　　一位长期做水务咨询的人士向记者介绍，一般水务企业都会采取加速折旧的办法使管道等固定资产以折旧的方式来套现。例如，某水务公司收购一个城市供水公司之前，该城市供水管道折旧仅为0.08元/公里/年，该公司进入以后，立即将折旧年限从80年降低到10年，折旧提高到0.5元/公里/年。

　　“目前法规来说，折旧可以按6-20年来计算，也就是说，按6年也行，按20年也行，”上述水务咨询人士说，法律法规的漏洞，让很多企业采取各种手法，隐藏利润，加大成本。

　　孙晓霞说，兰州威立雅为了兰州市供水设施建设，投入了近10亿元。今年年底，兰州市还将开始建设城区供水第三条主管线，预计投资又要1.2亿元。

　　田华强说，榆中供水工程是兰州威立雅最大的投资，贷款3.8亿元，在东岗设立了一个加压泵站，一分为二地将水输送到和平镇和下官营。

　　兰州威立雅公司一位人士表示，从水厂所在地西固输送到下官营，管道铺设70公里，水输送过去成本高达8元/立方米。加上下官营大学城用水需求没有达到设计需求，该地区的供水能力远超过需求能力，造成了管理成本上升。

　　此外，供水管道开始建设时，高校水费按行政事业单位标准收取，管道竣工时，国家发改委和教育部联合发文，将高校水价降低到居民用水价格水平，每吨降低0.3元。

　　这被兰州威立雅列为“政策性亏损”，成为了涨水价的重要理由。

　　而记者掌握到的一份资料表明，兰州威立雅自从合资以后，实际为兰州供水设施项目投资5.3416亿元，主要来自项目贷款，另计划投入1.23亿元。

　　何文盛对记者说，如果按照每吨涨3毛钱计算，2008年售水量为2.1亿吨，就意味着2009年水费要多收6300万元。而即使按照5%的利率计算，威立雅贷款投资的近6亿元管网建设资金，每年利息成本才3000万元。

　　合同：溢价4倍还是1.35倍？

　　当年曾是兰州威立雅合资案顾问的大岳咨询公司总经理金永祥对记者说，兰州威立雅是将管道放入了公司资产，按照企业的逐利冲动，将成本折入水价很正常。由于地方财政乏力，地方政府不可能给城市管道投资。

　　2007年，威立雅以17.1亿元的价格收购兰州供水集团45%股权时，资金使用安排当中，7亿元用来收购国有股权和职工安置费折股，其中约1.1亿元职工安置费折股留在了兰州威立雅，而另外6亿元国有股收购款被政府拿走；剩下的10亿元转为公司资本公积和运营投入，分三年到位。

　　傅涛说，如果政府能将水务资产溢价出售获得的这6亿元用于城市管网建设，就能避免合资企业再将这笔投资转嫁给消费者。

　　记者从熟悉情况人士处了解到，威立雅2007年与兰州市国资委签订合资合同时，就将提高水价等条款写入了合同。

　　17.1亿元的收购合同在2007年创下了天价，当时与威立雅竞争的中法水务只报了4.5亿元，首创水务报了2.8亿元。

　　对于溢价比例，金永祥一直坚称是35%。他的算法是，将威立雅入股的资金算做股本，以新股本除以报价中的股权收购资金。

　　但是，业内也有另外一种算法：兰州供水集团净资产是9.5亿元，其45%股权也就是4.27亿元，17.1亿元的溢价是4倍。

　　北京一家水务咨询公司老总对记者说，威立雅当时收购合同中有很多“埋伏”：一是规定了一个水价上涨的公式，按照这个公式，兰州水价需要随时根据当地物价、收入水平上调(后在媒体舆论压力下，威立雅公布了此公式)，按照这个条款，兰州市必须涨价；二是兰州供水集团土地使用权折价8.37亿元，但是兰州市政府考虑再三，决定不将其计入转让资产，无偿划拨，这是威立雅看重的另一块；三是兰州市供水改造潜力很大，兰州市很多地方工业用水和生活用水没有分开，管网漏损率高达50%以上，东部新城扩建会带来人口大量增加等等。

　　本报记者从有关渠道了解到，这些管网改造项目都是威立雅进入之前就定下来的，所用资金也是兰州威立雅公司贷款，没有动用法国威立雅公司注入的资金。

　　因此，当年的转让合同中或许就存在条款规定，兰州市需要做好管网改造工程，即使这项工程由兰州威立雅公司来负担，也需要通过水价来转嫁。

　　兰州威立雅公司一位负责人也向记者透露，威立雅自己没有安排新上项目，但是兰州威立雅如果想做一些非政府指定的新上工程项目，必须威立雅公司同意。

　　这就是当年在水务市场上得到推广的“兰州模式”，如今已经导致了全国数十个大中城市水价齐声喊涨。

　　徐宗威说，地方政府在财政压力下，把水务等公有事业作为一个盈利行业卖掉了，令长水价成为实现水务公司股东利益的手段。公用事业改革的思路，应该在坚持公益性为前提的情况下，在运营等环节引入民营资本，用特许经营的法规来监督它，最终达到效率和公平的最优。贾海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