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伟铭案一审后的调解究竟是不是一场交易？没有抱着丝毫谅解之心签下的谅解书是否具有法律效应？昨日，本报记者采访了中国政法大学刑事司法学院学术委员会主席洪道德。本报记者曾鸣

　　实习生阮健 成都报道

　　要了他的钱就不能要他的命

　　潇湘晨报：如果没有谅解书，二审改判的可能性是不是要小很多？

　　洪道德：基本上就没有改判的可能性了，因为和一审没有什么情况变化。

　　潇湘晨报：受害人家属说事故以后，各方面的费用都很大，经济上有压力，使他们陷入了被动和弱势的一方。所以才不得不在那个谅解书上签字。

　　洪道德：你可以不要钱啊，要钱就不要讲这样的话。讲这样的话没有法律意义的。被告人的家属也没有义务为被告人赔偿，跟被害人是一个道理。这就是法律的规定。他可以不要被告人家属的钱，可以要被告人的命。你要了被告人的钱就不能要被告人的命。

　　潇湘晨报：受害人家属能不能又要钱又要命？

　　洪道德：你做不到啊。凭什么不给100万是死，给100万也是死？逻辑上讲不过去啊。

　　其实被害人家属的表达也只能对着新闻舆论说，在法庭上根本就不能作为证据来使用的。我要是这个案子的审判长，我就一定会问被害人：你们今天在法庭上不谅解被告人，那你们那个和解协议要不要撤回去？你们要是撤了和解协议，我们就按没有和解协议来办。如果你们不撤和解协议，那么你们今天在这大说特说不谅解被告人，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花钱买命没什么好回避的”

　　潇湘晨报：但这样就有很多人认为其实就是“花钱买命”的逻辑，因为之前如果没有签字的话，孙伟铭就会被维持死刑不变。

　　洪道德：这么做不对吗？被害人愿意拿这个钱原谅被告人，关其他人什么事？被告人是否罪大恶极，被害人的态度很重要，被害人自己谅解了，那别人还有什么好说呢？

　　不准被告人拿钱，那社会谁给被害人赔钱？

　　潇湘晨报：那您认为“花钱买命”这一说法是可以成立的吗？

　　洪道德：怎么就不可以成立呢？我们从保护被害人角度出发，如果不允许被告人“花钱买命”，请问这个案子被害人怎么办啊？这些孤儿的将来谁负责啊？

　　所以说“花钱买命”首先不是放纵被告人，而是为了救济被害人。因为法律规定：罪责自负。被告人家属没有义务替被告人赔偿，那么你在非要被告人命的情况下，被告人家属就有权不赔。被告人赔了100万是死，不赔也是死，那被告人一方为什么要赔呢？有人坚持该毙的毙，该赔的赔，前者做得到，后者你做得到吗？你拿谁的东西来赔？法律规定只有未成年被告人，父母作为监护人承担责任，一旦过了18岁，父母就没有任何义务了。

　　潇湘晨报：但公众对“花钱买命”这个概念无法在感情上接受，并且觉得这不正义，或者说有违法理，这对吗？

　　洪道德：应该这么说。首先，法律上的正义或者说程序上的正义要分三种：首先，是对被害人的公正；其次是对国家的公正；最后是对社会的公正。这三种公正要是有一定矛盾的时候，要以被害人的公正为最高原则，因为被害人是案件最直接的受害者。我们的制度应该充分保护他们的权益。当被害人表示愿意从被告人那里获得一定额度的赔偿金同时对被告人做出一定的谅解，那被害人这个态度我们就必须接受。因为这才是案件当中最大的凭证。

　　我们社会的公正应该是排在第三位的。被害人一方权衡利弊，觉得拿钱谅解是最好的选择，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对这种选择横加指责呢？

　　你说法律能不能做到既打又罚？是啊，这是最理想的状态，但这个必须建立在被告人有足够的钱来赔偿被害人的损失的基础上，被告人的个人财产不足赔偿被害人的全部损失，是个现实问题。

　　在要钱要命这个选择上，我觉得被害人有优先选择权，而不是社会，也不是国家。“以钱赎命”、“以钱赎刑”，这都是一个客观现象，没有什么好回避的。有些学者还说这不是，我认为它就是。不可以吗？你首先就说“以钱赎命”是不允许的，然后就拼命地解释这不是以钱赎命，这叫不承认事实。只不过是钱多一点，少一点，积极一点，或者消极一点。

　　“谅解书没签，受害人情绪会更大”

　　潇湘晨报：那他们积极和解，对法院来说也是一次成功的和解吗？

　　洪道德：那当然，是很成功的。我认为法院存在的目的就是化解社会当中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为以后社会的稳定创造积极意义。譬如被害人一方有了继续生活的物质条件，缓和了被告人负罪的内疚感。我认为只要是调解成功，它的积极意义都是大于消极意义的。

　　潇湘晨报：所以说受害人家属有不满情绪其实不是调解制度的错？

　　洪道德：对，不是调解制度的错，也不是被害人的错，他们都没有错。现实状况如此。你说我们把钱拿到了，再把他毙了，行不行？法律不能采取这种欺骗手段。法律做不到这一点。必须在这两种中做个选择，你签了谅解书就表明你选择要钱不要命嘛，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潇湘晨报：虽然现在受害人家属还有些不满，但要是庭外和解没有达成的话，他们的不满是不是会更大了？

　　洪道德：当然啊。而且随着生活的困难，他们的不满会继续下去，而且会越来越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