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伟东，春明粗纺厂厂长。一个另类的国企厂长。

　　他的手下，1200多人是退休职工，在职职工才20多人。但在2008年，他带领这20多个职工创收2000万元。

　　今天，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春明粗纺厂，但是，很多很多的人知道：M50创意产业园区。

　　由春明粗纺厂嬗变而来的M50已经成为上海创意产业的地标之一。M50的嬗变之路，也是金伟东的理想探索之路。

　　厂子，一下子停产了

　　1999年，33岁的金伟东面临悲喜人生：这年，他有了儿子；这年，工厂停产，老婆下岗。

　　1985年，金伟东技校毕业进春明粗纺厂，当时的春明粗纺厂叫第十二毛纺厂。从1985年到1999年，他从车工，到仓库保管员，到厂团委书记、工会宣传干部、劳资科干部；

　　1985年到1999年，在第十二毛纺厂的工人看来，工厂也不赖，属于大中型企业，还被评为上海工业企业利税大户。记得厂长还在全厂大会上讲：“大家好好干，到年底发年终奖时发点兑换券。”当时兑换券可是紧俏品，可以到华侨商店购买免税商品的。

　　可是，1999年底，工厂正在天天加班加点一派热火朝天时，公司突然宣布厂子紧急停产，1200多名工人一下子全懵了：这厂怎么就要关了？怎么就死了？

　　此时的第十二毛纺厂，已经改名为春明粗纺厂，但厂子的内在却不是春光明媚：负债8000多万元，资不抵债。

　　人心大乱。全厂职工开大会讨论分流方案，会后发现：会议室座位下有不少报纸包着的砖头。原来是一些工人准备分流方案一旦不如意，就要砸砖头；也有职工觉得没了活路，厂领导家访时，门一开，一家三口都跪在了领导面前。当时金伟东的妻子也在厂里当工人，刚休完产假，就要下岗，办理下岗手续还是劳资科金伟东敲的章。

　　儿子嗷嗷待哺，老婆每个月只领二三百元的救济金，金伟东的工资不到千元，一家三口住在父母家，连饭钱都不交了。虽然当时厂里有规定，双职工只能下岗一个，但金伟东心里很迷茫，尽管自己同样想不通，还要天天给下岗职工做思想工作，他觉得实在没劲，也动了离厂的念头，出去干什么？思来想去，他做了最坏打算：实在不行就去开出租车，每月赚个千把元，养家总可以的吧？

　　2001年底，停产后的春明厂定位于都市工业园区，当2002年初揭牌仪式举行后，金伟东辞职的念头已经打定了。恰在此时，老厂长找他谈话了，任命他当春明都市工业园区房产经营部经理，完成三大任务：招商、招租、收租金。

　　当不当这个经理？老厂长说得客气：“你考虑考虑”。但紧跟着一句：“你上任后，一个星期里要给我凑满10万元，春节后就要给工人发工资了。”

　　老厂长的话，让金伟东感到了厂长心里的无奈和悲凉，也激起了他埋藏在心里的不甘:这厂怎么说停产就停产了，留下来，再搞搞看，死也要死个明白。实在不行，再辞职好了。

　　一个星期内到哪凑10万元？金伟东两眼一抹黑，手里拿着一张园区客户名单，在房产经营部其他同事的陪伴下，整天在50多家客户群里转，了解客户对园区服务需求，已经和即将租约到期的客户，更是重点“公关”对象，说尽好话，请他们按时或者提前付租金。还好还好，总算在一周内凑满10万元，让厂长聊渡发工资难关。

　　以后每个月，他的重点工作之一就是讨房钱。全厂1200多个退休职工的退休工资，全赖都市工业园区的租金收入。

　　保厂，是最大的动力

　　租金压力是看得见的，还有一种隐形的压力。当时有很多房产商看中春明粗纺厂这块地：紧邻苏州河，正是开发亲水景观住宅的宝地。一些政府部门也有意把这块地规划为商品住宅区。

　　不。春明粗纺厂的领导和职工明里暗里不同意：苏州河是上海的母亲河，纺织工业是上海的母亲工业，苏州河边的春明粗纺厂是最好的“母亲河边的母亲工业”写照，春明粗纺厂的厂房始建于上世纪30年代，陆陆续续一直建到上世纪90年代，不同的建筑形态记载了民族工业的发展史，怎么能夷为平地？

　　保厂战斗，悄悄地进行。最能证明这块地留存必要的，是园区的入驻率爆满。为了将厂房租出去，金伟东东奔西跑，常常汗流浃背，一天甚至要换3套衣服。当时拉到篮里就是菜，都市工业园区内，连做煤饼的商店都有。

　　启示，无意中到来。2001年，一个叫薛松的画家借了春明厂的厂房做画廊。后来他告诉金伟东，还有几个朋友的画廊借的房子要拆了，这些画家也想借春明厂的房子。金伟东当时心里一动，他听说过一种观点：上海今后的发展需要文化支撑。他想：艺术家虽然不能完全代表文化，但肯定是文化的一种表达形态吧？

　　同艺术家们一谈，带他们到老厂房一看，金伟东乐了。当时在春明都市工业园区，有些坐落于边角的老厂房一直借不出去，园区房产经营部甚至想过干脆把这些破烂的老厂房拆了，谁知艺术家们还就喜欢这些又破又烂的老厂房。尤其是开香格纳画廊的瑞士艺术家劳伦斯，特别青睐400平方米的锅炉房。这个锅炉房在厂子中央，高达10米，里面积满垃圾，光是清理这些垃圾，就要两三万元。如何把这个锅炉房借出去，成了园区的老大难。当时金伟东还不知道，香格纳是个一流的画廊，但他非常想引进这家画廊，因为其他的艺术家都表示，只要香格纳进春明园区，他们也进来。

　　同样是租房，租给艺术家们，既能保护老厂房不受破坏，又环保，何乐不为？2002年6月，劳伦斯同金伟东签了意向合同，交了数千元意向金，就回国度假了。双方约定，7月5日，即劳伦斯度假回上海后，签订正式合同。

　　那天，7月5日前两天的一个双休日，金伟东正陪着妻子儿子在吴中路上的一家大超市采购，突然接到劳伦斯的电话，说合同不能签了。金伟东一下子闷掉了。他急忙从商场里出来，站在超市前的广场上，再打电话给劳伦斯询问原因。劳伦斯说，一是设计公司报给他的锅炉房装修费用要40多万元，太贵了。二是他听到风声，说这块地将卖给房产开发商。花这么多钱装修，结果没多久就要搬迁，得不偿失。劳伦斯说，他情愿损失数千元意向金，准备到其他地方借老仓库做画廊。

　　整整一个小时，金伟东站在超市前的广场上，轮番打电话给厂领导征询意见，向其他画家了解情况，最后，他再次打电话给劳伦斯说：“第一，你把设计图纸拿来，我们帮你找人再核价，介绍施工队，看装修费用能否便宜点。第二，关于拆迁，我代表厂方告诉你，我们不会主动卖地，如果上面强制性地要我们卖地，到那一天，我先辞职。”言下之意是我金伟东会和你们站在同一战壕与有关方面交涉。随后，金伟东又说：“如果你最后还是决定不来，虽然按规定要没收意向金，但我个人会把这笔意向金赔你，我们交个朋友吧。”

　　这番话，感动了劳伦斯。到了晚上，劳伦斯又来了电话：7月5日按时签正式合同。签约后，金伟东找人重新帮劳伦斯核价，又介绍了一个新的施工队，最终，锅炉房的装修费用减少了一半。

　　日前，金伟东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劳伦斯进来后，到那年年底，我签了11个合同，都是上海最好的艺术家，画廊有东廊、比翼，艺术家有丁乙、张恩利、陈墙、韩峰、曲丰国等，还有一家影视后期制作公司和一家工业设计公司。”

　　“春明厂欢迎艺术家”，口口相传，艺术家慕名而来，到2005年，进驻春明园区的艺术家已经达到50多家，占客户50％。

　　春光，在M50明媚

　　在很长一段时间，金伟东对外隐瞒进驻的艺术家真实数字，因为都市工业园区的产业定位中并没有文化创意产业。转机，出现于2004年3月底，上海召开了“文化创意发展论坛”，隔天，报纸在头版醒目位置刊登“申城崛起四大文化创意产业群”，春明都市工业园区与田子坊等赫然在列。

　　创意产业，一个新名词由此进入人们的视野。春明园区由此有了新定位：建立创意产业园区，并改名M50。2005年春，当时纺控集团董事长肖贵玉、总裁席时平、副总裁朱勇带着一批干部到春明厂现场办公，肖贵玉在会上说：上海纺织要走科技与时尚结合的道路，这是发展战略的需要。要把消极的事情积极地做，把被动的事情主动地做。

　　这话如醍醐灌顶，是啊，要保住工厂，要重振工厂，必须要转变观念。从2005年到2007年整整两年，M50开始调整客户，把108家与文化创意产业不搭界的企业和机构都“请”了出去，大张旗鼓地引进创意产业机构。同时，金伟东也在思索：如果仅仅是调整客户，咱们还只是物业管理，对于创意企业来说，提供五星级的服务就是最好的服务吗？未必。对于春明粗纺厂而言，仅仅做M50的招商和物业管理，就能重振工厂吗？未必。

　　2006年，金伟东被任命为春明粗纺厂厂长，他和领导班子统一思想：要把M50做成品牌，把园区内各家创意企业的小品牌凝聚成M50的一个大品牌，为客户提供增值服务，成为创意产业的发展平台。一个个以M50为品牌的新业务出现了：M50网上创意园、M50设计联盟、M50年度创意新锐评选、M50话剧、M50少儿美术培训……

　　2008年发生的金融危机，是M50品牌的一个试金石。很多创意产业园区客户流失30％－40％，而在M50，租金没跌，却很少有客户走出去。是M50的整体品牌让园区的所有客户能抱团取暖：原先，各家画廊展览各自为政。如今，在园区组织统筹下，数十家画廊统一展览档期，联合开幕，声势浩大，每天参观者达上千人次，一些名声不太响、规模也不大的画廊在联合开幕活动中尤其沾光，吸引了很多参观者和购买者。

　　M50的设计联盟不断给园区内的设计机构带来机会：由M50出面承揽项目，然后根据不同的项目内容，将其分解给园区内的艺术家和设计师，波特营陆家嘴金融信息服务创业园规划建筑方案、国际时尚中心品牌策划、桃浦文化园区建筑规划策划……一个个以M50品牌承揽的项目，使园区内的很多创意产业企业增加了业务量和销售额。

　　越来越多的创意企业也开始参与M50组织的大学生创意新锐奖，有的提供评选场地，有的进行评选内容设计，有的提供奖金，有的参与冠名……

　　在这一系列活动中，各家创意企业的名牌和M50的品牌互为依托，相得益彰。而这，正是金伟东的心愿。

　　一组数据，颇能说明M50的今昔，春明粗纺厂停产后，同样是这些老厂房，它们创造的收益是：2000年86万元，2001年236万元，2002年388万元……2008年2000万元，养活原春明粗纺厂1200多个退休职工早已不成问题。而园区内的140家创意企业，创造的销售额高达5亿元。请继续关注第10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