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普通社区群众，尤其是与城管关系最为密切和微妙的小商小贩们，在其中并没有举荐权

　　《望东方周刊》记者钱亚平 | 上海报道

　　站在演讲席上的袁春华额头全是汗，望着台下几十张陌生的面孔，心似乎要蹦出来了。

　　这是江苏南通海门市公推城管大队长面试环节的一幕。今年8月，海门市对城管执法大队长进行公推竞岗。一个月后，袁春华等3人走马上任成为海门市城管执法大队大队长。

　　消息一出，社会热议：这是否有利于解决城管与商贩“猫和老鼠”般水火不容的矛盾？

　　北京大学法学教授张千帆告诉《望东方周刊》，回答这个问题很简单，关键是“公推竞岗”在多大程度上体现了城管执法对象的诉求？如果没有那些小商贩们的声音，“公推竞岗”不免落入以往行政领导任命的俗套。

　　一位城管大队长的诞生

　　上任已有两周，袁春华回忆起这次公推竞选仍十分感慨，他告诉《望东方周刊》记者，公推竞选很公平，“如果按以前论资排辈，这个职位轮不到我。”

　　此前，袁春华是海门市城管局机动中队中队长，也是海门市首批城管队员，他在这一岗位上已干了整整8年。在他所管辖的社区，街上的商贩们都听闻过他的名字。

　　8月15日，江苏海门市启动了城管执法大队长公推竞岗。“现任市城管执法局机关中层正职，或城管执法大队副大队长、中队长，或下属其他事业单位正职”，可以通过个人报名、领导署名推荐、单位党组织推荐相结合的形式报名。

　　袁春华报了名，3天后，30名通过资格审查的候选人名单公布。事后他才知道，在实际操作中，报名竞岗的候选人需要经过民主推介，如果没有社区干部、基层协管员或城管人员的推荐，他就不可能入围。对此，袁春华颇为自信，“我们队员对付不了的许多棘手事情都是我去处理的，他们相信我。”

　　两天后，经过资格审核和笔试，袁春华和其他15名候选人进入面试答辩阶段。候选人被要求等候在专门的候考室，关闭所有可以与外界联系的通讯工具，只有被叫到名字时，才可以进入“考场”接受20个评委的评定。

　　大考在即，有的候选人紧张得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袁春华则来回踱步。“以前面对几十个甚至上百个怒气冲冲的群众，我也能化干戈为玉帛”，但面对答辩，“心里还是没有底”。

　　“如果你已经是城管大队长，政府要取缔一个马路市场，受到小商贩和一些群众的围攻，你该怎么做？”袁春华抽到的一个考题，也恰恰是他经常遇到的现实问题。

　　“实话说，小商贩们很多都是下岗职工，他们不容易。”袁春华答辩说，马路市场是很多下岗职工的生存之道，必须考虑到群众的情绪，然后才能争取理解。

　　接着，袁春华讲述了自己亲历的一个故事。此前，海门市到处可见夜排档，小商贩烧烤弄得街上乌烟瘴气，附近居民苦不堪言。袁春华知道，如果一味驱赶，只能激化和小商贩的矛盾，于是他力主在西郊成立小吃一条街，收纳夜排档经营户，矛盾迎刃而解。

　　袁春华一说完，台下响起掌声。

　　最后一环交给领导

　　对于饱受诟病的城管难题来说，任何一点风吹草动总会引起广泛的关注。江苏海门市就在这种背景下启动了城管执法大队长公推竞岗。

　　海门市委组织部干部科的张成告诉《望东方周刊》，此次公推竞岗依据“德才兼备、群众公认、注重实绩”的原则，该公推竞岗候选人须通过“三考三评三差额”，其中三评是指“专家评、领导评、群众评”。“这就保证了群众的参与。” 张成强调。

　　这一公推竞岗进行得静悄悄，甚至没有宣传，只通过城管系统内部网站和市委组织部文件的形式进行通知，而与城管密切相关的大多数小商贩和社区群众并不知情。袁春华也告诉本刊，从得知消息到报名，“时间非常仓促”。

　　根据海门市委组织部文件，公推选拔对象要求是城管执法局机关的中层干部。虽然候选对象门槛已经比以前放宽，但一些基层协管员和城管队员举荐的人选却因不是中层，没有报名资格。

　　尽管此前有媒体报道，海门城管大队长公推竞岗采取个人报名和群众推荐的方式产生，但海门市委组织部公布的公推竞岗方案中对群众参与几乎没有任何着墨。如在报名和资格审查阶段，文件称“采取个人报名、领导署名推荐、单位党组织推荐相结合的形式”，但这三种形式均没有涉及“群众推荐”。

　　更让人失望的是，大多数普通社区群众，尤其是与城管关系最为密切和微妙的小商小贩们，在其中并没有举荐权，而且也没能出现在面试答辩阶段充当大众评委，取而代之的是基层党代表、市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干部监督信息员和社区干部。

　　根据候选人答辩的表现，20名大众评委现场打分，前6名胜出。但这并不是最终结果，6人名单提交给当地市委常委，最后由领导拍板决定人选。不久后，海门市城管执法大队、海门镇城管执法大队和海门工业园区城管执法大队大队长3岗位人选公布，袁春华榜上有名。

　　与此前城管干部任命稍有不同的是，此次公推竞选的结果被张贴在城管局和各社区的公示栏里，接受群众为期一周的监督和举报。

　　怎样代表民意

　　在此次选拔程序中，并没有群众推荐候选人甚至直接给候选人打分的情况出现。对于这一疑问，张成表示，“两代表一委员”（党代表、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社区干部就是群众，他们由群众选举产生，本身就代表民意。

　　张千帆对此并不认同。他向本刊记者指出，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是由老百姓选举产生的，但往往易受政府官员态度影响，不能直接等同于代表民意。他认为“海门模式”选举的城管大队长和以前政府直接任命并无太大区别，其执法思路、方式并无大的改变，因此执法效果也很难乐观预测。

　　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教授李迎生则表示，作为选举制度，“公推竞岗”是一种理想，但由于缺乏监督，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往往异化。“承诺很美好，结果却涛声依旧。问题出在选举程序上，老百姓的声音被屏蔽掉了，依旧是领导干部说了算。”

　　日前，海门市卫生系统又“公推竞岗”产生了人民医院院长和疾控中心主任两个职位。张成告诉本刊记者，评审团成员也是由“两代表一委员”（党代表、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卫生系统中层以上干部、人民医院党员干部等组成。

　　目前来看，普通医生和护士，以及作为医疗系统直接服务对象的病人，在其中都没有发言权。

　　张成表示，未来海门市与群众密切相关的热门岗位都将通过公推竞岗的方式产生，而公推程序也将加以改进，将邀请一些社区群众参与，通过抽签的方式，随机选出30名群众充当大众评委。

　　在海门市公推城管大队长之前，河南省固始县曾公推竞岗产生12名乡镇长，但因当选人多是当地官员亲属而引发社会议论纷纷。

　　在海门市城管大队长进行公推竞岗差不多同一时间，南京市363个城市社区也通过“公推”的方式，票决选出了包括党委书记、副书记和委员在内的社区党委班子，这些社区覆盖了南京市近一半城区人口。

　　与海门不同的是，南京公推竞岗的方式更显丰富：公开提名、访问选民、竞选演说和现场票决等选举形式都被运用到了公推过程中。有媒体称，这在中国共产党执政60年历史上还是首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