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图片:陈丹青
陈丹青为什么说自己不是读书人,怎样的人才是读书人?“愤青”如陈丹青者又会作何惊人之语?11月8日上午,在深圳图书馆五楼报告厅,楼上楼下座无虚席且过道都被挤满的读者,终于聆听到陈丹青作为读书月嘉宾揭开的读书论坛第二讲——《我为什么说我不是读书人》。
“我说我不是读书人,第一是老实话;第二是有点在说反话,第三是有点气话,第四是有点沮丧,但是最后我要告诉大家,我不是一个读书人是想给书和知识保留最后一点诚意和敬意”。陈丹青一语概之,之后,告诉现场听众,“我还是对书充满感激,对阅读充满感激,一本好书会让我安静下来,会让我有内心生活。”
实话—— “我确实不是读书人” 昨天(8日)陈丹青在深圳碰到许纪霖教授,并听说丁学良教授也来了,他们都是读书论坛请来的嘉宾,“读书月请了很多国内著名的学者、教授,他们真的都是读书人,我就是一个客串的,我和人家说我是读书人,这句话我说不出口。”
陈丹青说自己不是读书人的根据首先在于学历——“一个高小毕业生到处跟人说我是读书人是很猖狂的事”。陈丹青是1966年的小学毕业生,1969年的初中毕业生,然而那时无书可读,“当时的书店和菜场一样的,没有多少菜,还要凭票,这是极度匮乏的年代,可是总有一些意外发生”。
“抄书、偷书、借书、还书,是我们青少年时代大约有过一点求知欲的青年共同的记忆”。陈丹青列出了那时只能算文学青年的“我们这拨人”书单,有俄国的普希金、果戈理、莱蒙托夫、契诃夫、托尔斯泰,美国的杰克伦敦、海明威,法国的作家巴尔扎克,英国的狄更斯、哈代等。到纽约后,近30岁的陈丹青才开始读本雅明、叔本华这些书,还不大看得懂,“这些书都应该在很年轻的时候看,到30多岁时就有分析能力了”,而让陈丹青“自卑”的是,北大清华的年轻老师基本上都是十几岁就开始看这些书,记忆力好、概念清楚,“我一个年纪比他们大20多岁的人站在他们面前,我怎么好意思说我是读书人。”
反话气话—— “读书不能弄成一种身份” “读书是一件很安静的事情。要是论教养,你真的是读书人,你不要讲出来,你不要告诉人家你是读书人,你读书也好,画画也好,不能弄成一个身份。”陈丹青说,这是他到国外才学会的,他发现国外很“牛”的人都害羞得要命,躲着不讲自己挺在行的那些事。
“出国之前还没有人当面和我说我是读书人、我是知识分子,回来后听到不少人会跟人说我是做学问的,我是艺术家,我是雕刻家,我是诗人,我是作曲家等等,我很害臊,这怎么好意思说出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一种风气,一种身份”。
在说明读书的“教养”问题时,陈丹青举了陈寅恪先生的例子。“陈先生周游列国,至少通20多种语言,可是他在清华填表时只填了两种通晓的语言,梵语和德语。在香港逃亡时,日本人到他家里要挟他出来做事,他不肯,日本人就要行使暴力,当时楼里有很多人,他突然站出来和日本人交涉,是很流利的日语,他的家人都不知道他的日语这么好,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你都不知道他会讲日语,这就是教养。”
沮丧话—— “经济能否衡量读书人地位” “我说我不是读书人,不是为我自己沮丧,而是为整个被叫做读书人、或者自称读书人的群体沮丧。”陈丹青举荐韩寒最近的一篇博文《文化大国》,韩寒从中国的富豪排行榜发现,绝大部分富豪是搞房地产业的,没有一个是出版商、文化人,据说全国出版业、书业、书市一年下来核算利润根本比不过随便一个房地产商。
“中国今天真正有权力的有钱人是哪些人?而文化人、做书的人、出版人根本别想比。我在国外见过很多媒体大鳄,见过做书的人,虽然也不是非常了不起的大富豪,但是在经济格局当中绝对有地位,更不要说好莱坞这样的电影产业。为了改变这个情况,韩寒说他要办杂志、他要给全中国杂志最高的稿费,他说活得太没有尊严了。我们拭目以待,看看他办得怎么样。这里有一个问题,经济是不是衡量读书人地位的标准,你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韩寒是畅销作家,他有资格这么说,但畅销作家和作家是两个概念。”陈丹青如是说。
书话—— “一本好书会让我安静下来” “我读书实在是少,但是在我读过的书当中,它实在是告诉我,你知道的非常少,你还有非常多的不知道。……因为所有书交给我的就是一件事情——你不要自以为是,你要自以为非。”
在说了关于“读书人”的实话、反话、气话、沮丧话后,陈丹青最终仍然表示对书、对阅读充满感激,“一本好书会让我安静下来,会让我有内心生活,我每天爬起来出去都是应酬、都是谋生、都是作假,但是片刻的安静都是读书带来的,法国人蒙田有句话,大意是人类一切灾难在于人回到家还安静不下来。我很庆幸我没有变成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安静不下来的人。这和我这么多年多多少少读书有很大的关系。书最大的好处是让你安静下来。”
陈丹青推崇弗吉尼亚伍尔夫的《一个人的房间》,“若以书而论,每本书都会变成你自己的房间,给你一个庇护,让你安静下来。”陈丹青寄语在座的“渴望有一个自己的房间”的年轻人,“我在桥底下睡过觉,两三个男孩挤在窄床上也睡过,但是我的青少年时期真的非常快乐,大概就是因为有书。”
陈丹青答读者问 不出所料,陈丹青的讲座吸引了众多的深圳读者,后来者以致在报告厅之外隔墙聆听。讲座之后的读者提问环节更是掀起热浪,关于绘画的、教育体制的、师尊木心先生的、工作策略的、读书的、思想界的,乃至与什么人相处愉快的,林林总总、五花八门,以“敢说话,会说话,能说话”著称的老愤青陈丹青受到了明星般的追捧,满场提问者此起彼伏,小纸条应接不暇。陈丹青感叹,“一个国家、城市读书人多就会很不一样。我觉得很受宠爱,大家居然会为了读书跑到这儿来”。
很久没有画画了 问:您现在画少了,我们觉得很遗憾,您以后准备怎么办?绘画的灵感从何而来?
陈丹青:那能怎么办?我拼命想画好也没有用,只能听其自然。要说灵感,画着画着就会来的。说实话,我很久没有画画了,我处于低潮中,我绘画状态不算好,在一个恢复、过渡的过程中。我能画画,但是我不知道画什么。
读书是非常内心的生活 问:读书有什么作用呢?
陈丹青:读书是非常个人、非常内心的生活,一朵花很难告诉你,我怎么会开成这个样子。读书之所以现在被很多人看得这么重要,就是因为它真的胜过了推土机、胜过了枪炮,最后能够让一群愿意读书的人变得有力量,能够提升自己。但是未必就是和社会、和国家有太大的关系。但是从更高的意义上,最后你到一个国家去,这个国家的国民读书的人口非常多,他们的品质特别高,这个国家就会不一样。
画画要站在十米以内 问:请问您选择回国的主要原因,如果现在重新选择的话,您会作相同的选择吗?
陈丹青:还是同样的选择,我想所有出国的人其实都很思乡;第二就是改革开放的大好时机召唤我回来,我希望尽快见到它,我是一个画画的,我画画必须要站在十米以内,为了这个目的我回来了。我批评的所有事情也是让我高兴的事情,至少我可以说出来,这是个了不起的进步。
活到现在还在做两套人 问:我是高二的学生,我很困惑,现在老师教我们阅读都是有目的的阅读,收获并不大,我的同学喜欢写博客,大多都很颓废,我觉得我们的生活态度也不够积极,总是被小事情绊脚,对生活中幸福的东西反而关注得很少,但是把感情说出来的作文得分都很低的。我们听讲座总是特别激昂,可是回去后还是得继续应试,就觉得特别现实。
陈丹青:我给你两个建议,第一你需要自己的房间,第二个把你刚才说的写成文章,说得多好啊!我在写书,要说有什么体会的话,就像你拿着话筒一样,把自己想的说出来。恭喜你,你十年后会是一个非常好的作家,韩寒在你这个年龄已经退学了。我不鼓励大家这么做,但是你如果有这个勇气,或者有这个才气,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你要做一个完整的人没有办法,只能到教室做一套人,回房间做一套人。我活到现在还在做两套人。(记者刘 瑜) (来源: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