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俊兰和凉山的孩子们在一起
张俊兰(中)在凉山冒雨采访
本报记者 韩晓晶 王立文
张俊兰,天津日报记者,在人生最灿烂的岁月里,在长达12年的时间里,17次深入气候条件恶劣、自然灾害频发、瘟疫贫穷互现的四川凉山,把1000多万元善款送到贫困的彝族同胞手中,在凉山兴建了3所希望小学,在4所院校设立了奖助学金,持续资助了数千名贫困生,建立了24个孤儿班,帮助1200多名学龄孤儿完成九年义务教育,赶赴重灾区救助危难同胞……她两次被国务院授予“民族团结进步模范”称号。
她,不是彝族女儿,但她的心是凉山上坚韧的索玛花,用生命激活生命,穿越挑战人类的西南蜀道、温暖祖国边陲荒山。
她,不是康巴汉子,但她的胸膛日日夜夜流淌金沙江畔的涛声,任征途高崖石滚、急流险滩,用大爱架起桥梁,让真情彰显道德的力量。
张俊兰,天津日报记者,在人生最灿烂的岁月里,在长达12年的时间里,17次深入气候恶劣、自然灾害频发、瘟疫贫穷互现的四川凉山,把1000多万元善款送到贫困的彝族同胞手中,在凉山兴建了3所希望小学,在4所院校设立了奖助学金,持续资助了数千名贫困生,建立了24个孤儿班,帮助1200多名学龄孤儿完成九年义务教育,第一时间赶赴重灾区救助危难同胞……她两次被国务院授予“民族团结进步模范”称号。
这是一个瘦弱的女子,是什么让她内心具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一次又一次踏上数千里的路程,不是归途,却梦萦魂牵;素不相识,却千里相援?是什么让她面对万丈悬崖、滔滔江水、风霜雪雨,从不言弃?她为什么义无返顾,千辛万苦无怨无悔,用一双手撑起爱的桥梁,用一双脚攀登道德的高度,用一支笔温热人们的心灵?
每一次进凉山,都带着无数牵挂
顶着蒙蒙冷雨,越野车在艰难攀登,这是一条从峭壁上炸出来的羊肠小道。车窗外,看不见路面,一边是刀削斧劈的石崖,一边是波涛滚滚的金沙江。
张俊兰依靠在车门,身体随车颠簸。从天津到成都,又在火车上度过一夜进入凉山,再改乘越野车驶往布拖县、金阳县、冕宁县的高寒山区,她已经疲惫至极。猛然,她感到身体一震,汽车在攀爬一个陡坡时忽然失控,倒退着下滑,眼看就要跌下悬崖,坠入正在上涨的河水,车子竟奇迹般地停住了。原来,有一块石头恰好顶在车轱辘下面。
初进凉山的人们惊出了一身冷汗,张俊兰却出奇地平静。凉山的路,她已经走了太多、太久,历险已是家常便饭,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今年8月冒雨进入高寒山区工作的第一天,道路就被泥石流、山体滑坡、路基塌方等阻断五次,她甚至眼看着飞石在前方不远处滚落,挡住去路。
她知道,除了往前走,自己别无选择。因为,在前面,有人需要她,许多面临辍学的贫困学生、无依无靠的孤儿和老人、断粮遭灾的农牧民在等着她。
一切始于那次“新闻扶贫”。
1997年,张俊兰参加了由中国记协、国务院开发办、中国扶贫基金会组织的“中国百名记者志愿扶贫团”,赴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开展新闻扶贫活动。
走进凉山,眼前的景象,让张俊兰触目惊心:男女老少衣不蔽体,赤脚走在山路上,在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下转第2版)
昔日的流浪孤儿成了寄宿制学生,使张俊兰无限欣慰
与凉山民族中学受助学生在一起
(上接第一版)低矮窄小的土屋,阴暗潮湿,四面透风,人和牲畜同住一起,没有家具,没有床,没有被,没有桌凳。白天,人们披一件类似披风的破“察尔瓦”御寒,夜里守在火塘边睡觉。当地人说,这里没有水果、蔬菜,一年到头,如果能用清水煮土豆蘸着盐粉和辣椒粉填饱肚子,就是天堂一样的日子。不仅如此,洪涝、伏旱、冰雹、山体滑坡、泥石流等自然灾害轮番肆虐。就在她们进山之前,一场泥石流使美姑县一个小村的150多人全部丧生。
在海拔2800米的布拖县特木里镇洛日村,张俊兰走进了一间昏暗土屋,好一会儿,才看清一位彝族老妈妈和两个孩子,正围坐在火塘边的泥地上,土墙裂开很大的口子,屋顶满是漏洞,可以望见一小片一小片的天空。老妈妈64岁了,脸上满是刀刻一样的皱纹。两个孙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已经失去了父母。祖孙三人靠村里人周济一点土豆艰难度日。看到衣不蔽体、蓬头垢面、瘦瘦弱弱的孩子,决堤般的泪水顺着张俊兰的面颊淌落。她掏出随身携带的百元人民币,无言地放到老妈妈手里,转身走出了屋子。
张俊兰心中响起一个声音:“让我用自己这一辈子来帮助他们脱贫!”
回来之后,她整夜整夜地做梦,泥石流、山体滑坡、洪水、瘟疫……闭上眼,就会听到山寨里的土鸡在黎明前发出凄怆、悠长的啼叫,令人心碎。
“我和女儿好不容易把你盼回家,你却没有把心带回来。”丈夫最了解她。
两条并不脏的棉被,被她拆洗得干干净净,晾干之后,一针一线缝制。手指一次次被扎破,殷红的血珠滚出来。整整两天缝完棉被,装入纸箱,拖到邮局,寄给布拖县阿菲莫日洛老妈妈。这时,她感到腰酸背痛,疲惫不堪,但她知道,只有这么做,心情才能好一些。
从邮局回来的路上,她一遍遍问自己:还能为他们做什么?
作为党报记者,除了手里的一支笔,别无所有。她通宵达旦地写作。几天之后,布满泪痕的万余字的“凉山纪行”系列报道连载于《天津农民报》一版,随后又分期发表于《天津日报》。没想到,墨香未尽,捐款、捐物如雨飞来。
她成了一只停不下来的陀螺。接待读者来访、登记捐款捐物、撰写工作日志、采编跟踪报道、邮寄衣物文具,每天离开办公室,都是晚上10点钟以后。连续三个月,每天忙碌13个多小时,其间两次病倒,却舍不得放下手头的工作。
丈夫吃惊地说:“和你结婚十几年了,到现在才知道你原来是个工作狂!”
难以数计的读者在书信、电话里问:“请你告诉我们应该为凉山做什么?应当怎么做?”
她被家乡父老的古道热肠感动,被津城漫溢的无私大爱感动,也深切感受到手中这支笔的分量。根据报社同仁商议和读者反馈,决定用善款在凉山建一座希望小学。他们认为,凉山百废待兴,自己所能奉献的不过是杯水车薪,但是提高凉山的人口素质是当务之急,建校助学是力所能及而且有深远意义的事情。
手捧读者们的殷殷重托,她二进凉山。第一笔16.7万多元捐款送到彝族同胞手里的时候,她的人生从此与这片黑土地结下不解之缘。时隔半年,再进凉山,一座崭新的校舍——“天津农民报读者希望小学”,矗立在布拖县亚河村海拔2800米的山地上。这是由读者和新闻工作者共同参与、跨地区捐建的希望小学。300多个穷苦的彝族孩子终于告别了四面透风、随时可能倒塌的土屋,坐在了温暖明亮的教室里。
那一刻,她倾泪如雨。
一份阳光的事业,需要用生命承诺
“我一定把您的善款用在最需要的地方!”“只要我的生命还在,定会每年如期抵达凉山亲手做好该做的一切。”——这是张俊兰对每一个捐赠者的承诺。
她心中珍藏着许多感人肺腑的故事,对每一份慷慨捐赠,都心怀感激——
有持续12年资助孤儿、贫困生并帮她整理助学资料的天津日报同事;有在癌症手术之后已经扩散的情况下仍然为穷孩子筹集学费的坚强女性;有独资捐建了两座希望小学、却坚决不肯以个人名字为学校命名的年轻伉俪;有以“不留名的读者”、“一个共产党员”等登记的捐资者;还有自愿加盟的海外慈善家,他们可以为贫困学生慷慨捐献个人财产数千万元,却舍不得为自己买一张风景区的百元门票……
“当我来到你们身边,不是仅仅代表我自己……”每一次,她为凉山贫困生颁发奖助学金、为特困家庭亲手送上生活费、为断粮或遭灾的农牧民发放赈粮、为饥寒交迫的男女老少送上棉衣、棉鞋、棉被、食品……这都是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
身为党报记者,张俊兰以天津日报为纽带,联结了各界读者、海外慈善家、地方官员、校长、教师、受助者、当地媒体、乡村干部、农牧民……她要对所有的人恪尽职责,成了全职的义工:项目策划、起草方案、考察核实、组织实施、监督回访、采购并发放扶贫物资、安排众人的行程、回复一笔笔账目、整理资料、颁发奖助学金、与学生座谈、给学生回信、向班主任了解受助学生情况、深入山寨寻访孤儿、采访、摄影、写作、打电话、发传真、收发邮件……事无巨细,一丝不苟,她唯恐辜负了信任与重托。
12年,1000多万善款,少则几元,多则数万元。
——每一笔善款的实施要亲力亲为,不委托中间环节。
——每一笔捐款都要由受助者亲手签收并回复捐资人。
——在凉山工作期间的用餐费等工作经费自付,不占用、不浪费贫困区一分钱、一粒粮、一棵菜。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信守这三个原则,雷打不动。
凉山彝族自治州,六万多平方公里的重重大山,海拔从三四百米到三四千米,高山险壑,重峦叠嶂。为了建立孤儿班或赈灾、助贫等紧急救援,她每年在雨季进山入户寻访大量孤儿和受助者,路途遥远、分散,路况泥泞、危险,经常遇到飞石、塌方、洪水、泥石流、山体滑坡等险情,道路中断、与惊险交臂成为寻常事。一棵放倒的大树充当独木桥,桥下是湍急的河水发出雷鸣般的怒吼,这时常是进山的必经之路。
“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随着海拔的变化,时而冰冷刺骨,时而热浪袭人;高山缺氧、呼吸困难、步履维艰;每天早出晚归,酷热的晴天,汗水竟然会把头上的遮阳帽湿透,皮肤被烈日晒伤,痛得不能碰。连续阴雨天,必须脚穿长筒雨靴跋涉在泥潭一样的路上,几天下来,脚上、腿上尽是血泡,她就在背包里装上创可贴,随时给受伤的皮肤“打补丁”……
近年,凉山受到毒品和艾滋病的危害。她在工作期间要与吸毒者、艾滋病患者面对面,遭遇过手机遭抢等人身财产安全受到威胁的事情……
张俊兰并不强壮,但她心甘情愿承受一切。她说:“我无法对深陷苦难、绝望痛苦的人转过身去,每当耳闻目睹哪一个孤儿、老人、贫困学生、贫困母亲、贫困家庭等正在经历怎样的苦难、陷入绝境……我的心都会紧缩、痛楚难言,如同是自己亲身遭受那一切。只有竭尽全力帮助他们,我才感到好受些。”
凉山的工作也改变了张俊兰的个人生活。她的衣服、鞋子、袜子,要穿五六年、七八年,甚至十多年,只要还能用,就舍不得丢弃,甚至把侄女晚辈淘汰的衣服拿来穿。内衣、袜子、鞋子、被罩等用品经常要修修补补。面对凉山的苦难,她唯有节俭朴素、省下分分角角,才能让凉山多一个孩子读书、多一份希望。
每次募集,总有一笔特殊的善款,唯一不用记录于账目、不用回复,来自于她自己。1997年她与许多同事率先捐款500元,与读者并肩成为第一批捐献者;1998年1月她把报社奖励的1500元新闻扶贫贡献奖送到凉山祖孙两代相依为命的家庭;受众多读者委托将善款汇往凉山、将衣物寄往凉山的时候,由自己支付汇费、邮费;为了与中国香港、加拿大慈善家通电话商量工作,个人购买并用完的IP卡已有厚厚一沓……
事实上,即使不进凉山,张俊兰也会做许多事情:刚到农村部当记者,读者所反映的问题,农民的困难,只要她知道了,心里就放不下,那时大多数乡村连公路都不通,她会带上干粮、方便面,到偏远的乡村、到山里、到农民家里去调查了解情况,尽最大的能力帮助解决;2002年,静海县有一个贫困家庭四口人全家感染重度肺结核,危在旦夕,她冒着被传染的危险,深入这个家庭和肺科医院采访,以公开报道和内参实施救助,捐献个人收入500元,并出资为他们安装了家庭电话,以便他们在危急时刻求救,两个孩子在父母死去之后最终得救;2004年年底,以内参部记者的身份费尽周折,为39个农民工讨回了四万五千多元拖欠工资;2008年汶川大地震之后,她第一时间向四川省扶贫基金会寄出捐款……25年记者生涯当中所做的桩桩件件,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人们相信这位心系人民群众的党报记者,放心地把善款交给她。一笔笔善款不求自到,像滚雪球般越积越多。每当面临资金短缺造成难以逾越的难关,总会有人及时出现、难题迎刃而解。回首走过的路,张俊兰自己都觉得就像是一个个串起的奇迹。
有一面锦旗,张俊兰珍存了十几年。这是凉山布拖县特木里小学师生送给她的礼物:上面写了一行字:“春雨润物细无声”。张俊兰说,她想把这面旗子用双手捧着,面对12年来始终与她在一起的读者、同事、爱国侨胞、社会各界真情奉献的人们长跪不起,你们才最有资格领受这纤尘不染的爱。
千百次回首,终不改脚步的方向
张俊兰是一个情感细腻、丰沛的人。
她一直在尽力做最好的女儿、妻子和母亲。但自从走进凉山,她知道,在凉山彝族同胞与亲人之间,再也难以两全。
张俊兰默默地走了12年,她从35岁走到了47岁,走过了一个女人最成熟最美丽的季节,也走过了女儿最需要呵护的成长岁月。她的选择,不仅仅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还有她最牵挂的女儿。
1999年的中秋之夜,张俊兰是在通向凉山的列车上度过。列车在轰轰隆隆地穿越山间隧道,同伴送上一盘小块的月饼,她一口也咽不下,用手机打通了家里的电话,十岁女儿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泪水立即模糊了双眼。她不知道此行能否安然返回,而女儿是那么幼小、善良、聪慧。她真想立即回到她的身边,因为女儿需要母亲。
可与此同时,她的眼前也出现了凉山彝族孩子一张张可爱的脸、一双双渴望的大眼睛。他们衣衫破旧,光脚走在上学路上,其中许多是孤儿,有的和她的女儿年龄一样,在饥寒之中读书,或者还在失学,他们在等待她送去学费,他们需要刻不容缓的救助,否则他们只有放下书包,拿起牧羊鞭,重复祖祖辈辈的命运。
张俊兰的心已被撕成两半。她平生第一次提笔托付身后事。
从8岁开始,她就让女儿与一个凉山彝族女孩通信,成为手拉手伙伴。2004年和2007年,女儿跟着母亲两进凉山,如今已经是大三学生。张俊兰在给女儿的一封信中写道:
“孩子,因为妈妈爱你,所以让你学会爱别人,这是我所能给予你的最珍贵的财富。因此让你了解在同一片天空下面,有一群和你一样可爱的孩子生活在不一样的世界里,他们的命运与你、与我们休戚相关。
“孩子,因为妈妈爱你,所以想让你知道,一个人无论有多大的才能,多高的智商,多么高远的志向,但是如果心里没有真诚、没有责任感,没有对别人的苦难感同身受的情怀,没有战胜困难的意志和毅力,也终究不能成大器。
“孩子,因为妈妈爱你,所以让你经历艰难困苦的磨砺。我不想只做一个在生活上关照你的慈母,我想做一个能给你以榜样力量的人。
“孩子,你的心量有多大,属于你的世界就有多大。
“孩子……”
对于家人,张俊兰始终心存愧疚。
她说,第一次从凉山归来,如果知道自己还将继续走下去,决不会让家人知道了这条路的危险和艰难。“这意味着每当我启程出发,都把忧虑和牵挂留给了至亲。”
每次出发之前,她都要去看望年迈的父母,帮他们做一顿可口的饭,聊聊天,留下一些赡养费。然后,给哥哥姐姐打个电话:“我又要出发了,别告诉爸妈。要是我有事,你们替我尽孝。”
为家里买好、做好许多食品,储满冰箱,打点好女儿的换洗衣物,不忍心面对丈夫担忧的目光。身为妻子,她是幸福的,因为她拥有一个宁静的港湾——丈夫给予她无限的理解、包容和支持。她在每次分别前的最后一句话总是:“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子。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每次都是怀有难以言状,甚至有种诀别的心情,悄悄地买一份意外伤害保险,把保单放在房间橱柜最底层的抽屉里。
她知道,这是她所能做的全部,为这个深爱着的、温暖的家。
作为女儿,张俊兰最割舍不下的就是病重的母亲。2005年秋天,83岁的母亲确诊患膀胱癌晚期,女儿进入高考冲刺阶段,凉山布拖县创建孤儿班工作也处于关键时期。面对慈母、面对女儿、面对凉山那么多亟待救助的孤儿,面对作为编辑记者的日常工作……每一种身份都是义不容辞的责任,都是别人无法替代的劳累和压力。
每天早上,她都对自己说:“你一定能把所有的事情做好,你能行,你一定能够做到。”她用这种信念支撑着自己。在母亲的病榻前,她写了一封一万两千字的书信,向海外慈善家介绍凉山孤儿的处境和创立孤儿班的设想——模式运作、孤儿班选址、资金预算、地方配套等。她怕这些还不够,又插入9幅与凉山孤儿相关的照片,装满了14页打印纸。
母亲辞世,下葬后第二天,张俊兰又踏上旅程,奔波于金阳、布拖、昭觉三个县地处偏远的高寒山区。严重的身体透支,一路的旅途劳累,加上山区道路泥泞、难以通行,她终于病倒了,发烧不退。
“那一次,我真切感觉到全部力气都已经耗尽了、再也走不动了——而在此之前的这么多年,我一直相信并且真能做到:在凉山期间只要工作没有做完,是不会倒下的。”
病倒在大山里,张俊兰想得最多的是:“唯愿趁着还没有老得走不动路,在凉山多走一些路,多做一些事。”
有一笔财富留在凉山、留给社会,无法用数字衡量
这是一个善意“欺骗”的故事:凉山民族中学,有个叫刘应梅的贫困女生,成绩排在班里第29名,论成绩算不上优良,但特别善良厚道、勤奋自强,家里最难的时候,连买火柴的钱都没有。按照品学兼优的助学标准,她得不到资助。
张俊兰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决定帮助这个女孩。她替刘应梅申请了香港福慧慈善基金会个案助学金,并叮嘱刘应梅把写给资助者的回执和回信寄到天津日报。她的用心在于:为受助学生把好文字关。因为凉山孩子的母语是彝族,上学之后才开始学汉语,语言文字能力普遍很差。而捐资人很容易误解为受助学生不符合条件。果然,刘应梅寄来的信不仅文字不通顺,而且是一张皱巴巴的作业纸,写完正面写反面。
夜晚的灯光下,张俊兰用红笔逐字逐句地修改,让女儿工工整整地誊写。然后,以刘应梅的名义寄往香港。这种“造假”行为使刘应梅持续七年得到资助,如今已经从凉山的高一学生成为四川大学的保研生。每当节日来临,她都会给张俊兰打来电话:“张妈妈,感谢您当初没有放弃我!”此时就是“张妈妈”最幸福快乐的时刻。
12年来,无法计算她为多少凉山孩子修改、抄写过回信、自传、助学申请书等资料;12年来,凉山的孩子们在接过奖助学金的同时,也接过了一笔无价的精神财富,接过了战胜苦难的自信和勇气,接过了关爱他人的感恩之心,接过了立志成才、承担道义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张俊兰家里有一张12年前的照片,她把瘦弱矮小的凉山孩子搂在怀里。当时,她努力想把自己的笑容展开,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背后的酸楚。
12年后的照片,那些孩子已经比她高出半头甚至一头,他们用健壮的手臂环住她的肩。其中许多人已经毕业于清华大学、中国地质大学、四川大学等高等学府。他们像12年前的张俊兰一样,不停地自问:“我该做什么?我能做什么?”他们正带着与张俊兰同样的心情面对需要帮助的人。他们有的回到凉山成为乡村教师,有的回到家乡成为公务员,有的在山区医院做护士……
如今在凉山,越来越多的孩子正在继续接受资助。在写给张妈妈的信中,他们倾诉心声:
“以前我不相信这是真的,当我看到您所做的一切,当我听您讲述读者故事,当我接过助学金的时候,我第一次切身体会到爱是那么真实。”
“我除了泪水,什么都没有。我是孤儿,长这么大,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被爱、被尊重。”
“我会放下心中的包袱,加倍努力,学有所成,读完师范之后争取做一名教师,培养家乡的孩子成为对别人、对社会有用的人,以此报答您,报答对我有恩的人。”
“我不喜欢哭,但是我感动了,也流泪了,我觉得钱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爱、是真诚、是信念。我只希望尽心尽力去善待别人,就像您爱护我一样。”
……
自从第一次走进凉山,寒来暑往,风风雨雨,润物无声,已有12年。
凉山的学生们成长了,张俊兰依然怀着12年前的初衷、情怀和誓愿。
有时候,她也禁不住叹息:走在凉山路上,才知自己老得快,才知自己的体力、心力一年不如一年。我们是在做一件只管播种、却看不见收获的事:等到今天年仅7岁的学龄孤儿完成了义务教育、长大成才,当他们能够回报社会、回馈他人的时候,我们也许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但是只要我们今天还在,就要全力以赴救助他们,刻不容缓,再也不能等。
更多的时候,她拥有快乐:尤其是每当收到凉山贫困学生被大学录取的来信以及毕业工作的消息,她总是难以抑制喜悦的泪水,一遍遍喃喃自语:“真好啊,真好啊,真值了,真值了……”
她感到最难的时候,是每次告别凉山,都像生离死别:那么多孤儿把她团团围住,紧紧拉住她的手,搂住她的肩,抓紧她的衣服,泣不成声:“张妈妈,您不要走,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们……”
她总是忍泪承诺:“张妈妈一定会回来,帮你们读完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四年级……直到你们完成所有学业,长大成人……”身边的乡亲们都泪湿脸颊。凉山布拖县政府授予她“凉山布拖县荣誉公民”的称号,把她当作远方的女儿。
而她从心底感激凉山彝族同胞:正是由于他们的存在,改写了她的后半生,在这条路上走了12年,还将继续走下去,把扶贫助学的事业做下去,一直做到无须再做的那一天,做到不能再做的那一天——无须再做的那一天,是凉山脱贫的那一天,不能再做的那一天是她的生命终止的那一天。
再过几个月,张俊兰将第18次启程奔赴凉山。
到那时,春天的索玛花一定如火如荼,开得漫山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