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击一个真实版的“藏污纳垢”工业园区

　　一些工业园区已经成为环境污染的集中“藏污纳垢”区———近年来，环境保护部官员开始公开谴责这类工业园区。然而，记者近日在江西省乐平市就见到了这样一个工业园区。

　　这个园区名为江西省乐平工业园区，前身是乐平塔山工业园区，建成已近8年。而据知情人透露，至今园区整体未通过环保“三同时”验收，园区集中建设的污水处理厂也还在调试中。

　　“我们曾写信反映工业园区的污染问题，但至今没人管。”在乐平市受污染最重的几个村，村民们告诉记者。

　　举报一小时后

　　翡翠色污水“踪影全无”

　　最先发现乐平工业园区污染问题的是中华环保联合会环境法律服务中心督查诉讼部的马勇等人。“今年9月20日，我们就接到了江西省景德镇市乐平市居民关于乐平工业园区长期偷排工业废水、废气的环境污染投诉。”马勇告诉记者，针对投诉人反映的污染情况，他们曾在10月12日至15日指派专人赴实地进行了调研，调研结果令他们震惊。

　　12月2日，马勇等中华环保联合会的3名工作人员与记者一起再次来到乐平市，调查采访该工业园区的污染问题。

　　当天晚上9点左右，马勇等与记者一行决定到乐平工业园区污水处理厂排放口查看。还未走近排放口，记者就听到巨大的水声，同时一股呛人的化工气味也开始刺激着咽部。

　　在相机光线的照射下，记者看到，一股翡翠色污水正从一个巨型管道中喷涌而出。

　　马勇等与记者一行来到了位于公路旁边低洼处的排放口旁。月光下，翡翠色污水显得格外恐怖。

　　拍完照片后，马勇等与记者从深沟处爬了上来。“我们现在就打12369环保举报热线，让环保局的人来处理。”9点20分，马勇拨通了热线。接电话的是景德镇市环保局的一位女同志，她告诉马勇，他们马上通知环保局叫他们派人到现场。

　　等了20分钟，没有动静。9点40分，马勇再次拨打“12369”。9点50分，一辆摩托车呼啸而来，来的是乐平市环保局监察二队的王大队长等人。马勇向王大队长反映了看到的情况。王大队长表示，他已经安排了监测人员，“他们马上过来取水样”。他同时表示，这就是污水处理厂的排放口，并称，污水处理厂正在调试运行，平日的运行情况是基本达标。

　　10点左右，另一辆摩托车也到了，记者一行和监测人员一起再次下到深沟处。“翡翠色污水怎么没了？”眼前的景象令记者震惊———不仅翡翠色污水不见了踪影，而且水量也大大减少。

　　这一突然的变化就发生在马勇向环保部门举报之后的一小时内。

　　真假难辨

　　带班班长工程师说法不一

　　按照我国有关法律和政策规定，工业园区必须建设集中式污染处理厂对园区内工业废水进行二次处理，二次处理后的工业废水达标后方可排放。

　　凯发新泉污水处理厂是乐平工业园区惟一的一座集中式污水处理厂。12月4日，在乐平市环保局吴局长的陪同下，马勇等与记者一行来到凯发新泉污水处理厂。一条写有“热烈祝贺工业园区污水处理厂调试运行”的红色横幅，透露出了污水处理厂的建设程度。

　　在污水处理厂的处理池前，负责生产的带班班长也证实，污水处理厂目前正在调试，“还在培养细菌菌种，并没有正式接纳工业废水”。

　　马勇提出，这个说法与环保局的说法不同。见势态不好，带班班长忙说，他不懂，有工程师在。这时，一名沈姓工程师出来解释称，污水处理厂已经开始处理废水。于是，马勇等人提出，要看他们厂的进水和出水记录。

　　面露难色的沈工程师将马勇一行带到了污水处理厂办公室。在污水处理厂11月12日的进水记录上，记者看到，这一天，污水处理厂有化学耗氧量高达5140毫克/升的废水进入。

　　“这样高深度的工业废水不仅远远超过污水处理厂进水化学耗氧量低于1000毫克/升的规定，而且还会把细菌杀死，导致污水处理厂瘫痪。”马勇告诉记者。

　　在马勇提出查看出水记录的要求后，沈工程师显得有些慌乱。他一会说有出水记录，一会又说，污水处理厂还没有正式处理废水。最后，沈工程师表示，要出去寻找“出水记录表”。

　　但过了十几分钟，仍不见沈工程师的踪影，马勇等人来到污水处理厂的另一间办公室。眼前的景象令马勇一行愣住了———包括沈工程师在内的两三个人正对着一张出水记录单，商量着如何填写出水数据。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在整个过程中，乐平市环保局吴局长都在场，但他却没有任何表示。

　　非法排污

　　环评报告竟成“护身符”

　　公开资料显示，乐平工业园区前身即塔山工业园区建设于2001年，园区里集中驻扎着26家高污染的化工和医药企业。可吴局长却说，这个园区建设于2004年。就是从2004年算起，园区也已建设了5年时间。但是，到现在为止，整个园区环保“三同时”未通过验收，惟一的一座集中式污水处理厂还在“培养细菌”。

　　然而，这样一个工业园区，在吴局长看来，“整体环保做得还不错”。吴局长称，园区内的所有有水污染的企业都装了污染在线监测设施，并已与市环保局联网；有空气污染的企业，也按照环保局要求上了尾气回收装置，进行了二级或三级处理；园区入驻企业环评率达90%以上，也都按照法律要求做了“三同时”。“我们还在园区成立了第二监察大队，专门负责园区的污染监察。”吴局长说，“我们不敢说一点污染没有，但园区环保我们抓得还比较紧。”

　　“园区有时候也偷排，包括事故性排放，但正在走向规范。”对于乐平工业园区的环境状况，乐平市环保局王副局长的看法与吴局长高度一致。这位分管园区监察大队的副局长还表示，“厂里面味不好，但外面基本上没什么味”。

　　然而，王副局长的说法与记者一行在乐平的感觉完全相左。12月3日早晨，马勇等与记者一行途经乐平市东湖来到工业园区。不足几公里的路途，记者一行感受到的仿佛是“两重天”：东湖一带空气清新，而一走近工业园区，一股股刺鼻的化工气味就呛得人不敢呼吸。

　　为了查清12月2日翡翠色污水的来源，马勇等人再三向环保局有关人员询问。环保人员的回答是，他们不清楚。这时，有人悄悄告诉马勇，翡翠色废水是东正化工厂排出来的。于是，马勇提出，要去东正化工厂。

　　来到东正化工厂所看到的景象令马勇一行再一次陷入沉默：大小不等的两个池子，一池是比翡翠还要鲜艳的绿水，一池是耀眼的蓝水。

　　东正化工厂的李姓负责人说，工厂目前已经按景德镇市环保局的要求在停产整顿。他肯定地表示，这两天也没有生产。当马勇问到，12月2日晚在污水处理厂排放口看到了翡翠色污水时，这位负责人当即表示，“是洗池子的水”。

　　“环保监察人员每天都会来，昨天下午还来过3个人。我们要生产他们肯定会发现。”这位负责人说，厂子按照环保要求做了环评，只是污水处理还未做好，所以被景德镇市环保局停产。

　　在马勇的要求下，这位负责人拿来了工厂的环评报告。在环评报告上，记者看到，东正化工厂并不像该企业负责人所称的“没有什么污染”，而是含有国家明令必须严格处理的一类污染物———铬。

　　“按照要求，所有这样的企业必须在生产车间旁边建设污水处理池。处理达标后，其废水才可以排入园区集中污水处理厂。”马勇告诉记者。

　　“你们12月2日晚上到底生产没生产？”面对马勇的反复追问，李姓负责人不得不叫来了那天晚上值班的严姓负责人。“只生产了一班，洗了一班。”严姓负责人一不小心说了实话。

　　按照吴局长的说法，园区的工业企业都做了环评。记者发现，无论是园区还是东正化工厂，其环评报告都是有模有样。但从实际调查情况来看，企业并没有按照环评报告的要求建设，环评报告似乎成了这些企业非法排污的“护身符”。

　　污染问题难解

　　先进设备到底派上多大用场

　　“十一五”期间，我国将投资149.59亿元加强环境监管能力建设———这是环境保护部挂牌之后，国家出台的一项重大举措。当时有业内人士分析指出，国家之所以拿如此巨资加强环境监管能力建设，其中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解决地方环保部门监管能力薄弱的问题，解决他们查污水“基本靠眼睛看”，测空气“基本靠鼻子闻”的窘境。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乐平市环保局正是这项政策的受益者。

　　据乐平市环保局有关人员介绍，乐平市虽然是个县级市，但是，局里的环保公务车就有5辆，“在园区专门给我们建设有3500平方米的新办公大楼”。

　　在县级环保机构中，记者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气派的工业园区环境监察大楼。走进大楼，记者看到，一个小半面墙的在线监测大屏幕是这幢大楼最主要的设备。屏幕上显示有13家企业的在线设施，这与乐平市环保局所称的“家家都有在线监测设施”显然不符。就是这13家的在线监测设施，也还有几家没有运行。

　　在乐平工业园区附近的新湾村采访时，部分村民告诉记者，他们深受工业园区水气污染之苦已有几年。

　　一位村民对记者说，他们不知给环保局举报过多少次，但问题从未得到解决。环保监察人员也来过多次，但除了告诉他们“不要吃生水，水一定要烧开了喝”之外，就再没有什么表示了。

　　在新湾村一位并不富裕的村民家里，记者看到，饮水机成了生活的必需品。

　　另一位在政府机关做事的人告诉记者，工业园区附近的几个村只有鱼塘没有鱼。“鱼根本活不了。前几年，我们用工业园区的水浇菜地，结果菜都死了。”新湾村一位村民说。

　　当地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忧心忡忡地对记者说：“乐安河自东向西贯穿整个乐平市，并最终注入鄱阳湖。这个抚育了世世代代乐平人的"母亲河"，如今已成为乐平工业园区的排污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