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迎来曹雪芹(图)

周汝昌

　　　　近日，忽然收到美国一家出版公司印行的拙著曹雪芹传记的英译本。我得知情况后高兴异常，平生的一番夙愿六十年后居然成为现实，真有些不敢相信。此夙愿在天津南开中学读书时就和黄裳每日大谈《红楼梦》，这件往事黄裳和我二人都不止一次在故乡的报端提起过。那时的愿望就是想学好英文翻译的能力，要将《红楼梦》译成外文向世界宣传。当时对曹雪芹的文笔、性情都感兴趣，即今天大家常说的钦佩、崇拜，认为无人可与他的文采风流相比。当时，我们并不因兴致空谈，而是真实愿望。我那时学外语是不畏繁难的：订阅了英文报纸，购买了《牛津字典》，而且尝试英译冰心的小说，并且已经译出了数章短篇。今日看来，虽然未免是孩子时的痴心妄想，但既然种在心里就不会完全消灭，这给我后来的红学研究暗暗埋伏下一条线路，未可全都视为少时笑谈。后来的学程经历坎坷万分，这个愿望就慢慢地停顿下来，一直难以恢复。

　　现在，拙著曹雪芹传记英译本的出版问世，又是怎么回事呢？

　　新出版的这本英译曹雪芹传题名为“Between NobleandHumble”，中文名字为《高贵与卑贱之间》，隐指曹雪芹的家世上辈（曾祖母孙氏夫人）即是清朝康熙大帝的慈母亲人，其曾祖曹玺又官至一品尚书，这岂不是高贵之至吗？然而，他家真正的政治身份却是皇家内务府的一种旗人奴隶，这种奴隶受到百般辛苦、凌辱而永得不到出旗获得自由。这本英译的书名可谓简切而又富于内涵，可以给西方读者展示一幅历史画卷，引导他们一步一步开阔眼界和心界。顺便说一句，这个书名恰好就是小说中写到贾氏宗祠时的那副对联，上联是“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下联是“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如果你不了解曹家全部家世，对那副对联就谈不到感受理解，而这本书的英译者们却抓住了这一要害，简单几个字就把此意表达了出来。

　　此书是“亚洲思想与文化”丛书的一个品种，它已经排次为第六十二本了，可见这套书的规模和丰富，这是学术著作的范畴，而不是故事小说的消闲解闷之作。全书235页，再加上为西方读者特设的注解达一百数十条之多，这是因为书中正文涉及到中国清代历史上的典章制度、生活状况、社会结构、器物名称、衣装特色……几乎全是今日之人所不易明了的事物，没有这种注释，正文再好也会让读者有雾里看花、隔靴搔痒的遗憾，翻译者的这种苦心匠意令人敬佩。翻译者是两对夫妇，这四位贤人协作努力，历经三年多的苦功夫才完成这一项任务。他们真正是为了中西文化的交流而努力工作，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写作兴趣。四位译者之一的葛瑞先生是一位美国哲学研究者，获有两个大学的学位。他在东方作教学工作，同时研究亚洲文化，历居日、韩、中三个地方16年之久，在中国一呆就是七年。他对《红楼梦》有很大兴趣，反复阅读竟达十次之多。同时，搜罗一切相关的学术著作，是位博学而用功的文化使者。他对《红楼梦》与《庄子》的关系尤感兴趣，曾多次见访，相见没有俗语，整个是谈学论文，给我留下的印象十分深刻，是一位可钦可佩的文化学人。

　　本篇小文不及细叙，只想把这一消息告诉给国内《红楼梦》爱好者。《红楼梦》在世界上已经有多种语言的译本，只是中国《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我们时常把他与莎士比亚同等评论的人物传记却是第一次在西方问世，此时距曹雪芹辞世已经是二百四十五年过去了，这是中华文化走向世界的又一个引人注目的新气象。

　　诗曰：

　　梵语华言费转因，文流融汇忒辛勤。

　　人间久说红楼梦，世界方迎曹雪芹。

　　己丑十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