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影响力周刊
卖淫脱贫和“傍大款”都是性服务,只有短期零售和长期一次性批发的区别,如果要绳之以法,只制裁妓女不制裁“二奶”是不合逻辑的,但没有人认为傍大款应受法律制裁
李银河 “性社会学”梦想难照现实
□本报特约记者 杨 明
“而今已是49岁的村民周芳(化名),此前婚姻状况即是换婚,不是两家换婚,而是“三家转亲”:甲、乙、丙三家各有一子一女,为了给儿子娶上媳妇,就把甲家的女儿嫁到乙家,乙家的女儿嫁到丙家,丙家的女儿嫁到甲家。周芳的丈夫小学没上完,在村里王家同辈20多个兄弟中排行老大,脾气出奇地坏。周芳说:三家换亲,谈嘛(什么)恋爱啊,订下来选个好日子就结婚了。“
在《后村的女人们》中,李银河这样描述中国农村性别权利关系中的一个节点。
“女人自我点就是荡妇”
李银河的调查表明,在性需求方面,后村女人大部分不敢有主动性,绝对不敢拒绝丈夫的要求,否则遭到的将是暴打。
李银河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还是引发热议:多少年过去,难道那些保守、封建思想依然根深蒂固?在李银河的新书《后村的女人们》里,现实似乎令人遗憾的给了肯定答复。
“妻子不满足丈夫的性要求动辄被暴打;兄妹换婚被默默忍受……”当李银河将大量的调查数据通过此书呈现读者面前时,农村妇女的真实处境,着实令人担忧。
不过,更多的读者凭借自身经验,提出了质疑:这真的是李银河最近两年的调查结果?如果说十年前,在农村,女人保守些会被称为美德,难道现在过了十年,女人稍微自我点,就会像书里一样,被称为荡妇、泼妇?
12月5日,李银河选择在北京世贸天阶二层面对百余公众,以及闻讯而来的媒体记者。这对她而言,很是冒险:在筹备这次发布会之前,对《后村的女人们》“以偏概全”的质疑已然铺天盖地,无数读者发出怀疑声音,“为什么我呆过的农村不是如此”?
一同发布的,还有十卷本《李银河文集》。作为中国第一位研究“性”的女社会学家,《李银河文集》记载了李银河所有学术研究,也几乎记载着中国社会由“谈性色变”逐渐转为小心翼翼“开放”的整个过程。
这个转变,在河北、山东交界之处的后村,显得极为缓慢。
后村隶属于河北省。2006年秋,在“圈里人”的介绍下,李银河踏入后村,之后的近一年时间,李银河根据自己的调查,完成新书《后村的女人们》。
调查结果令人震惊,也给那些认为中国早已脱离蒙昧的乐观主义者以警醒。
“几乎所有干部都是男的,女人在政治上没有地位。”李银河说。在新书发布会上,来了后村唯一的女“干部”——妇女主任,不过,因为不大被人认可,村里很多人不知道有这个干部的存在。
李银河的调查表明,在性需求方面,后村女人大部分不敢有主动性,绝对不敢拒绝丈夫的要求,否则遭到的将是暴打。
在“后村”之后,李银河将着手新课题“新中国的性史研究”。对这位毕生研究“性”的学者而言,后村调查得来的事实,大约无法给她的“性史”研究划上乐观的完结篇。
“打开一扇小天窗”
卖淫脱贫和“傍大款”都是性服务,只有短期零售和长期一次性批发的区别,如果要绳之以法,只制裁妓女不制裁“二奶”是不合逻辑的,但没有人认为傍大款应受法律制裁。
曾有媒体总结改革开放30年以来,国人最难启齿的五大敏感词:婚前性行为、一夜情、同性恋、虐恋、换妻。
李银河的学术研究,几乎就与这五大敏感词紧紧相连。
生于1952年的李银河曾是中国念书最多的女性之一。在美国六年读完硕士、博士,又在北大做了两年的博士后,然后到社科院社会学所搞研究。
她的第一部性社会学著作出版于1991年,书名为《中国人的性爱与婚姻》。此前十三年,李银河的视角还停留在社会学本体论部分,主要著作为两本译注《现代社会学入门》以及《社会研究方法》。
之后的十余年,李银河全部精力付诸于性社会学研究。她曾说,中国正在进行一场静悄悄的性革命。这也是她研究中国性文化十多年来最大的感受。
《中国人的性爱与婚姻》出版后的第一年,李银河就将视角转向国人曾经避之唯恐不及的同性恋领域研究。
到1998年,李银河出版了《同性恋亚文化》一书。这时,她已经和很多同性恋者成为朋友,她也不断接到同性恋者的信件和电话,甚至求助。
一名武汉的同性恋者,因为和朋友分手,情绪激动,想报复社会,他想到惟一可以信赖的人就是李银河,于是辗转找来。当时,李银河的丈夫王小波刚去世,李银河还是和他聊了3个多小时。
“她是那种在黑色房间里打开一扇扇小天窗的人。”同性恋者如是说。
对比10年前,我们翻看《同性恋亚文化》一书时,而今已然可以做到心境坦然,一些中学生翻看该书时,不用担心被父母发现了会怎样怎样,甚至还能摊着看、做笔记,这些与李银河的努力不无相关。
中国到底有多少同性恋者?李银河根据抽样调查和国际经验理论推断同性恋占总人口的3%到4%,意味着约3000万人群。“而且他们分布在社会各个阶层。”
李银河说,她不仅要走进“他们的世界”,还要带领他们争取合法的幸福。
为快速争取合法幸福,唯有激烈的“斗争”效率最高。但也给李银河带来数不尽的麻烦。
2005年8月,李银河向媒体表示,应当实行卖淫非罪化,在她心目中,“性自由”的底线是:第一,当事人自愿;第二,私密场所;第三,成人之间。
李银河认为,卖淫脱贫和“傍大款”都是性服务,只有短期零售和长期一次性批发的区别,如果要绳之以法,只制裁妓女不制裁“二奶”是不合逻辑的,但没有人认为傍大款应受法律制裁。
这给李银河带来骂名。在百度贴吧李银河吧里,支持的吧友与几乎就是过来发泄骂愤的各占一半。
这些言论给中国的性文化带来极大冲击,也给李银河本人带来无尽流言蜚语,有媒体评论甚至直接打出标语:国家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抓李银河?
“调查以偏概全抹黑中国”
每次向公众表完态后,李银河都会收到数不尽的质疑,区别只在于,以往是信件,现在越来越多的是通过网络。并且,言语也不再那么“友善”。
新书《后村的女人们》已经远离五大敏感词。不过,该书正式出版的消息一传出,还是引来质疑,可能李银河自己也想不到,这些质疑居然是认为李银河的调查以偏概全,意图抹黑中国:俺家农村咋不像这样?李银河女士是到哪个偏远地方去调查的?那个地儿能代表全国农村?
对于为何选择在后村做调查,李银河作出回应:不能说这个村子就具有代表意义,首先它肯定代表不了南方,只是说它比较普通,我不会去选一个很先进,或者很落后的农村,比如华西村这样著名的村子肯定不会选,此外一些太过偏远和贫穷的村子也不会选,后村介于这二者之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北方村子,比较合适。
在12月5日的发布会上,新书作出的结论是否有以偏概全之嫌依旧成为讨论的焦点。
对于从后村做的调查能不能代表全国,李银河说出了她的委屈之处:你想找一个村子来代表全国所有村子,这不可能,社会学不可能把所有的村子都调查了,但是,我们又想了解基本的社会状况,想知道性别不平等的问题是否依然存在,在农村是怎样一种表现形式,那么我们还是只能找一个村子来做。
社会学研究方法里,一直有“定性”与“定量”的矛盾。
李银河认为,像后村这种“定性”的调查方法,就只是发现问题,发现基本状况,是不能做推论的,也不是选来代表其他村子的。
不过,显然公众的误读,是在认为李银河的调查表明,全国的农村都存在换婚等现象。也因此,11月底时,有媒体评价这本书“反映了当代中国农村男女不平等的现状”。
发布会上,李银河认为,定量调查已经做过很多了。
“既然有了这样的定量调查,为什么我们还需要做一个定性的调查呢?就是因为定量不深入,它接触不到人的故事,接触不到真正的人的经历。它反映的往往是比较表面的、肤浅的问题。”李银河说。
李银河认为,新书至多能告诉读者,目前国内有一些农村还是这种状况,还生活在男女不平等的习俗里,而这种习俗的现状具体是这个样子的。
她不再准备去探究其他村子是否与后村一样这个话题。在做完后村的“定性”研究后,李银河的学术历程将再次向“性”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