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义平：萨缪尔森带来深远的科学觉醒

　　萨缪尔森是一个以科学家身份出现的经济学家，给经济学带来了广泛和深远的科学觉醒。从善如流，善于融会贯通，这是萨缪尔森《经济学》的特点，也是他的经济学思想的特点。我们要像萨缪尔森那样，善于吸取各家学派的精华，为我所用，解决经济发展中的各种问题。

　　一代经济学大师，被誉为“经济学通才”的美国第一位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保罗·A·萨缪尔森走了，全世界喜欢和学习经济学的人都在追思和怀念他的卓越贡献。他的治学精神，他对经济学的卓越贡献，对正在从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建设的我们具有现实启迪意义。

　　萨缪尔森对经济学和经济发展的贡献

　　萨缪尔森对经济学的贡献颇丰，其最突出的贡献是：

　　1、实现了数学和经济学的有机交融

　　自古典经济学以来，经济学研究和经济学论文、论著如同其他社会科学一样，都采取一般叙述的论述方法，是一种纯粹的文字表述，旨在揭示基本的原理和道理，并且长期停留在这个层面上。然而经济学毕竟不同于其他社会科学，经济学不仅要阐述质的规定性，更需要量的精确性，这就需要用数学来表示经济关系中的各种变量。萨缪尔森在1941年完成、并于1947年出版的《经济学分析基础》，对此作了开先河的研究。由萨缪尔森发动的这场学术革命，使经济学的研究和写作风格都发生了里程碑式的变化。阿德里安·肯德里在评论萨氏的这一贡献时深刻地指出，萨缪尔森是一个以科学家身份出现的经济学家，给经济学带来了广泛和深远的科学觉醒。看一看今天经济学论文中大量的数学和模型，我们由衷地感到了萨氏的先驱性贡献。需要指出的是，在经济学研究中的数学使用，数学是为经济学服务的，不是脱离经济学的数学，不是数学的炫耀，这同样是萨氏给我们树立的典范。

　　2、《经济学》教科书发生了革命性影响

　　萨缪尔森的名字在所有从事经济学研究和经济学学习的人中，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都是由于他的风靡世界、实现了第三次也是最伟大的一次综合的教科书——《经济学》。

　　英国学者艾里克·罗尔在他所著的《经济思想史》中，对萨缪尔森的《经济学》评价说：“萨缪尔森是驰名世界的现代经济学教科书的著者。该书行销最广，译本甚多。该书1948年出版以来，定期修订出版。作者写作该书时，它已重版八次。该书非常成功，它标志着传统结构与科目的彻底决裂，不仅反映出凯恩斯思想的影响，而且对该书所介绍提出的宏观经济分析的建立与进一步发展，大有促进作用。该书的分析解说，约有一半的篇幅(重要的前一半)专用于阐述国民收入的性质及其决定、收入、就业机会与价格水平是怎样波动的，以及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怎样能使总量分析体系还算良好地继续起作用。其余一半，专门介绍微观经济学，讨论什么决定各种货物的相对价格，什么决定国民收入的总量分析，以及分解为各种货物和劳务的问题。”

　　萨缪尔森的教科书是创作，我们很多教科书是编写。萨氏通过“综合”进行创作。故此，萨缪尔森的《经济学》首要的、显著的特点是综合。在中国学者编写的经济学说史里对“综合”颇有微词，其实，好的、系统的、从善如流、兼收并蓄的综合本身就是一个伟大创新。事实上，好的划时代的教科书无不是吸收当时智者的杰出贡献并加以科学概括的产物。水乳交融的综合对于综合者的知识素养和抽象概括能力有极高的要求。只有如同萨缪尔森这样知识十分渊博的通才才可能实现高质量的综合。

　　在西方经济学的历史上发生过三次综合，每一次都产生了里程碑式的教材。第一次综合是英国的约翰·穆勒(1806-1873)。穆勒是公认的纯古典经济理论和自由主义哲学的坚定阐述者。对于好几代学者来说，他的《政治经济学原理》是无可置疑的“圣经”，该书坚持了李嘉图学说和功利主义社会哲学联合的传统，是当时经济学研究成果的系统综合。第二次综合是由英国经济学家阿尔弗雷德·马歇尔(1842-1924)完成的。马歇尔从研究数学、物理学到哲学、伦理学，进而研究经济学。在研究经济学时，他把经济学方法、进化论、功利主义的伦理标准和心理因素等统统应用到经济研究之中。在经济理论上，他又把经济学当时的一切研究成果，诸如供求论、节欲论、成本论等加以吸收和综合。他于1890年出版的《经济学原理》就是他的研究成果和理论体系的代表。萨缪尔森的《经济学》是继往开来的第三次综合，也是难度最大的综合——综合的难度随着综合内容的丰富而加大。萨缪尔森自己认为“重新综合现代主流经济学是一种激励人心的体验”。

　　3、积极建言现实经济政策

　　1961年1月，肯尼迪就任美国总统。当时面临着严重的经济萧条。如何解决萧条呢？萨缪尔森提出了减税的政策建议，并被肯尼迪所采纳，实行了著名的“肯尼迪减税”政策。减税增加了消费支出和民间投资，增加了生产和就业，扼制了衰退，促进了经济发展。这一计划原来估计政府的税收会在五年内减少890亿美元，实施的结果是反倒增加了540美元。与时俱进，从善如流，融会贯通各学派的精华

　　任何综合都是积极的，都有自己的判断标准和理论体系，同时，要从善如流，善于融会贯通各学派的精华。这是萨缪尔森《经济学》的特点，也是他的经济学思想的特点。

　　萨氏《经济学》在不断修订中吸收经济学研究最前沿的成果，既丰富了教材的内容，又修正了自己的已有认识。以下的论述将进一步证明这里的基本判断。

　　1、新古典综合：萨缪尔森的最初综合

　　大家知道，凯恩斯以一系列宏观经济变量的分析，使他成为现代宏观经济学的代表。萨缪尔森最初倾向于接受凯恩斯的观点，并且认为如果有效需求不足，宏观调控和国家干预就是必要的。萨缪尔森分析了市场的缺陷，认为没有政府干预将难以扭转这些缺陷，政府的干预具体表现为三个方面：政府支出的数量的增长；国家对收入的再分配；直接调节经济生活。

　　然而，宏观离不开微观。马歇尔的《经济学原理》奠定了现代微观经济学的基础。他的学说通常被当作是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的继续和更新，故又被称为新古典学派。萨缪尔森把马歇尔的微观经济理论和凯恩斯的宏观经济理论综合起来，形成了一个包括微观和宏观在内的完整的现代经济学体系，被称为新古典综合。新古典综合既是微观经济学和宏观经济学的综合，也是市场调节和政府宏观调控的结合。这是萨缪尔森的一个划时代的伟大贡献。

　　2、与时俱进的更高层次的综合：现代主流经济学的新综合

　　与时俱进、从善如流是萨氏经济学思想的又一个特点。萨缪尔森信奉凯恩斯的经济理论。然而在西方市场经济国家，长期的凯恩斯主义政策实施的结果，产生了被称为“滞胀”的负面效应。面对新的问题，以凯恩斯宏观经济学作为重要构成的新古典综合理论却显得相对乏力。例如，按照新古典综合理论所信奉的物价理论，在充分就业达到以前，价格水平不会发生多大的变化，最多可能有一定程度的上涨，只有失业问题解决以后，价格上涨才会导致通货膨胀。简单地说，按照这样的逻辑，失业和通货膨胀二者不能并存。这与现实中的失业与通货膨胀是矛盾的，这是萨缪尔森的新古典综合理论所不能解释的。萨缪尔森遇到了挑战。在这种情况下，萨缪尔森与时俱进，从善如流地综合了货币主义、供给学派和理性预期学派的一些观点，形成了“现代主流经济学的新综合”，即更为宽阔的综合，而且在综合中发展。

　　萨缪尔森《经济学》中吸收的货币主义观点有：①承认货币政策的重要性；在凯恩斯的《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中是特别推崇财政政策的。②认为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在实行中的比重可以改变国民收入的组成，扩张性财政政策可以增加非生产性投资，扩张性货币政策则会提高生产性的投资。③认为在一定的条件下财政政策导致的政府开支的增加可以排挤私人投资。为了解释和应对滞胀，萨缪尔森还借鉴了供给学派的观点，认为当人们从事经济活动的积极性降低时，总供给量就会缩小，失业和通货膨胀就会出现。如果减税，就会实实在在地激活经济。理性预期学派的观点也为萨氏所吸取，并用来解释和解决滞胀问题。

　　萨缪尔森的《经济学》是一个开放的体系，在最新的版本中他还吸收了新制度经济学的观点。萨氏的《经济学》文笔生动，妙趣横生。他引用的一段无名氏的话即“只要学会供给和需求，鹦鹉都可以成为经济学家”，特别生动和言简意赅，高度概括了市场经济的真谛，几乎可以解释一切经济生活中的现象。他赞赏市场经济，认为市场经济可以把人的聪明才智淋漓尽致地调动起来，他把这种观点写得栩栩如生，充满文学色彩。萨氏的《经济学》最早经高鸿业先生介绍到中国，至今依然影响深远。

　　萨缪尔森留给我们的启示

　　中国正在进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改革，中国经济需要健康持续稳定的发展，萨缪尔森留下的宝贵财富将会使我们长期受用。

　　1、萨缪尔森对科学本身的痴情追求，以及崇高的职业道德，是我们应当学习的

　　萨缪尔森对经济学的学习和研究，既基于兴趣，又出于使命感，而绝少功利主义，不是为了所谓的科研成果进行毫无创新的编造。阿德里安·肯德里在评论萨缪尔森时曾经写道：萨缪尔森是一个非常精深的学者，他不折不扣地把自己的每日每时都献给了这门“艰深”学科的研究。萨氏特别藐视那种非科学的所谓创见。他认为，经济学研究就像家庭主妇的工作一样，永远没有完结。他从善如流，以科学家的心态和标准积极吸收各种前沿研究成果，并有机地融合于自己的理论体系。正是因为如此，阅读萨缪尔森的经济学，我们不仅可以享受到理论体系本身的美感，还可以把握到经济学各方面的优秀研究成果。

　　萨缪尔森的经济学研究具有极强的使命感，他不代表权贵们，而是代表社会的公共利益，甚至是穷人。他说，“我们的准则很简单，就是支持处于劣势的人们”。他甚至建议，“可以用税收制度的力量，把像我们这样富人的钱再分配给不富裕的人”。社会公共利益在很大程度上是穷人的利益，只有穷人富裕了，这个社会才能和谐、平稳，社会经济才会健康持续发展。对于穷人，不仅是分配的公平，更重要的是机会的均等。

　　2、选择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我们更需要学习现代经济学

　　萨缪尔森高度赞赏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选择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他在1999年《经济学》第16版序言中写道：“就政治经济而言，中国无疑是个正在重新崛起的国度。中国的党政领导人和广大老百姓已经选定用市场竞争机制作为发展经济的重要手段。”在这种情况下，“地大物博，人口众多的中国，在其发展的现阶段，已经特别需要我们这本教科书为你服务”。今年10月12日，他在《全球化能否得到救赎》一文中，在论及世界金融危机时，认为“中国是任何转变的关键”。他还认为，中国、印度、巴西等发展中国家可以成为世界经济发展的引擎。萨缪尔森的《经济学》是成熟市场经济国家经济运行的一般概括和理论总结，几乎是市场经济的百科全书，其基本原理具有普及意义，对旨在提高经济运行效率的我们十分有用。

　　3、萨缪尔森主张市场运行和政府宏观调控的有机结合，这一点对我们特别重要

　　萨缪尔森推崇凯恩斯的经济学，但又使其建立在扎实有效的市场运行的基础上。历史的经验证明，凯恩斯的扩张性政策容易引发“滞胀”。如果实行激素式的凯恩斯主义政策，仅靠政府投资刺激经济，没有企业活力的恢复和就业状况的改善，就会陷入凯恩斯主义的依赖症，这也正是我国经济运行中目前必须防范的问题。我们可以像萨缪尔森那样，借用货币主义的“简单规则”，让市场更为充分地发挥作用，包括充分发挥“危机”在挤出泡沫、调整结构中的杠杆作用，也可以像供给学派那样通过减税，着力于微观层面的活力，以解决宏观经济问题。我们要像萨缪尔森那样，善于吸取各家学派的精华，为我所用，解决经济发展中的各种问题。

　　(李义平 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教授) (来源：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