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不该让亲人没有意识地活下去，纠结在每一个像程大妈一样的人心里商报记者王春胜/摄 商报记者郑筱倩
有这么一群人，他们每天都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
死去，对他们来说，可能意味着解脱，但亲人会背负一生的骂名，甚至还要接受法律的制裁。
活着，对他们来说，只是漫长的折磨，还有对整个家庭的“拖累”。
前段时间，深圳一个丈夫拔掉了妻子的抢救设备，他说这是因为不忍看着妻子再继续受苦。他被控杀妻。
这个丈夫只是个案，在郑州的医院里，每天都有人在两难中煎熬——该不该让身患绝症的亲人，继续没有意识地靠呼吸机活下去？
生活
每天，从凌晨5时开始 昨日凌晨5时，闹钟准时响起，家住南阳路的程大妈没有一丝犹豫，就开始穿衣起床。
照旧，她先抓了两把小米，慢慢地熬起来。这将是她86岁老母亲的早饭。
母亲躺在离家三站路的医院里，没有意识，已经7个月了。这200多天的日子里，程大妈每天都是这个时候起床，用小火把稀饭熬黏，再仔细地用纱布过滤两遍。
做完这些工作，她喊醒老伴。两个人简单吃点饭，6时刚过，天还漆黑，气温在零下，但程大妈老两口已经拎着保温桶，朝着医院出发了。
他们必须赶在7时前，换上在医院值“夜班”的弟弟和弟媳。因为弟弟他们8时30分还要上班。
变故
身体一直不错的老母亲
成了植物人 7个月以前，60岁的程大妈还过着悠闲的退休生活。
父亲五年前无疾而终，母亲的身体一直不错，她坚持一个人独住，她和弟弟每天轮流过去看看。
早上7时，她都会去小区广场扭秧歌，因为有腰腿疼的毛病，跳这个有好处。她还爱看韩剧，就算冬天去南方儿子那住段时间，百十集的连续剧也要保证一集不落。
而这一切，在去年6月12日那天中止。那天早上，她接到弟弟的电话，老母亲早上醒来，不会动了。
她赶过去的时候，120已经把母亲拉走。母亲最终诊断为脑梗塞，医生说，不手术，随时有生命危险，手术，但病人年纪太大，风险也很大。
顾不上过多考虑，程大妈和弟弟一致同意手术。
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母亲姬老太还有意识，抓着两个子女的手，啊、啊地想说什么。
但从手术室推出来后，一直到现在，尽管母亲还有呼吸，可是却再也没有睁开眼睛，没有任何意识。母亲，成了植物人。
医生说，姬老太恢复意识的可能不超过1%。
弟弟说，不能让老娘就这样走了，我们要尽到子女的本分，花再多钱也要试试。
60岁的程大妈一家人，就此开始了“特护”的生活。
疲惫
一天12小时忙个不停的“特护”生活 程大妈比较胖，这段时间腿疼病又犯了，但她和老伴仍在6时30分准时走进病房。
听弟弟说完夜里的情况，大家一起帮老人翻个身。
按照要求，每两个小时，这个动作就要重复一次。对平常人简单的动作，现在成了复杂的工程——一个人必须小心地统筹姬老太身上众多插管，另外两个人要统一配合，一个搬上半身，一个搬下半身，喊着“一二三”，一起用劲，身体僵硬的老人才能换个姿势躺着。
7时，弟弟弟媳匆匆走了。不敢休息，程大妈开始用热毛巾给母亲擦擦脸，抹抹身子，然后和老公一起为母亲全身按摩。母亲的腿始终蜷着，硬得掰不开，所以他们要用很大的劲。
8时多，护士来给姬老太输上水，程女士开始给母亲喂饭。
饭，是通过粗针管一管一管抽出来，再一点一点打进胃管的，这就是为什么粥要细细过滤的原因，因为一不注意，就会堵住胃管。半个小时后，喂饭结束，程大妈才直起腰，一边捶着自己的腰一边说：“今天算比较顺利的，如果哪天饭稍稍黏一些，胃管里的食物就会下得很慢，打一针管，都要等上半天。”
9时，程大妈和老公开始为母亲再一次翻身，然后又是按摩，病房里的暖气并不是太热，但两个人的额头上都浸着汗珠。
这一天，一直到晚上7时，弟弟来接班，程大妈两口几乎没有闲一会儿。
痛苦
她似乎听到老母亲叹息的声音 整整一天，程大妈都脸色平静，可说起母亲的现状，她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如今的姬老太，闭着眼睛、蜷缩着身体静静地躺在那，鼻子里插着胃管，气管也被切开，插着吸痰管。
以前，老人还戴着尿管，可时间长了，老人开始尿血水，最后没办法，只好拔了管子，开始用尿不湿。
尽管程大妈一家严格按照医生交代的，为母亲翻身按摩，可是姬老太躺着4个月后，仍得了褥疮，创口开始不断流脓。
因为胃液会腐蚀，隔段时间胃管就要换一次，每次插管子的时候，程大妈都要躲到门外。“我做过胃镜，知道那个痛苦。”
而输液时间久了，老人的胳膊血管已经“拒绝”液体进入。前不久，医生在老人胸部埋了根输液针头，扎的时候，也流了好多血，“我照旧躲在门外，可是清楚地听到妈妈叹了口气。”程大妈说，尽管医生肯定地说，那是她的幻觉，但这声叹息声，却压在她的心头，再也挥之不去。
“有时，我忍不住想，幸亏妈妈没有意识。”程大妈说，不说受这个罪，这时候，为了维持母亲的呼吸，已经顾不上她的基本尊严。病房里，堆着很多废纸，那是防止老人大便到床褥上。
以前，在姬老太所住的家属院，老人的讲究是出了名的。即使是夏天在家里，她也会穿着做工精致的丝绸衣服，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尽管一个人独居，家里也是干干净净，非常有条理。
而如今，老人瘦得双腮塌陷，浑身僵硬，脚和手都严重变形，为了治疗方便，衣服也成了多余之物。
经历
选择坚守的不止是他们 同样为昏迷的亲人，选择坚守的还有吕女士，她的丈夫刘成（化名）因外伤成为植物人，躺在郑大二附院ICU（重症监护室）里，已经一年多了。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身体不用受累，因为除了探视时间，ICU禁止家属进入，专业的护士会为刘成翻身、按摩。
躺在病床上的刘成，就像在熟睡中，面色红润。偶尔，他还会打个哈欠、动动手指，但医生说，他没有任何意识。植物人苏醒的几率，只有1%~2%。
ICU病房里，除了不时响起各种抢救仪器的滴滴声，这里显得比普通病房要安静得多，因为一半病人都在昏迷中。每个人身上都插着几样管子。
郑大二附院ICU主任刘小军说，医院的死亡病例，20%都发生在ICU，这里的医护人员，每天都要和死神拔河。只要有恢复希望的病人，医院都会竭尽全力抢救，但对于恶性肿瘤晚期等患者，医院只能做保守治疗，因为投入再多，也不能挽救生命了。
刘小军说，他至今还没碰到有人主动提出安乐死。他印象特别深的是一个年轻人，就在准备结婚的前一周，他遭遇车祸，腹部被撞出个大洞，血一直止不住，他跑到北京、上海，都治不了，最后又回到河南，尽管伤口很痛苦，但到临终时，他还拉着刘小军的手，恳请医生救救他。
这是人求生的本能。对于拔管杀妻案，刘小军只说了一句，任何人都不能随便剥夺别人的生命。
对话
这就是常人说的生不如死吧 记者：按照年纪来说，你也是老年人了，每天这么辛苦，身体受得了吗？
程大妈：我和老伴身体本来都不好，现在这么撑着，就靠提着一股劲，否则能怎么办？早上醒的时候，身子都跟散架一样，不过一点不敢耽搁，闹钟一响立刻起来。
记者：现在还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吗？
程大妈：我们这两家人，都忘记休息是啥滋味了。弟弟也是50多岁的人了，以前显得特年轻，连头发都是黑的，这几个月下来，皱纹也出来了，鬓角也白了，看着明显老了。我们家的人性格都比较开朗，我想幸亏是这样，大家才能坚持到现在，还没有累倒下。
记者：为照顾老人，家里产生过矛盾没？
程大妈：刚开始有过，那时候一团糟，大家都挤在医院，有时弟弟一家晚来一会儿，我儿子从外地赶回来一看，心疼我们，就有点不乐意。后来开了好几次家庭会议，排好班，现在基本没矛盾了。
记者：想过放弃吗？
程大妈：说没想过，那是假话，我老公有时就跟我说，咱妈要是醒着，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活不下去。看着母亲每天受那个罪，我有时也忍不住想，这就是常人说的生不如死吧。但这个想法，我最多和老公说说，但坚决不能放弃，我不会让自己背上不孝的名声。
记者：你怎么看待深圳杀妻拔管案？
程大妈：这个做丈夫的太急了，咱中国人还接受不了这个。
来源：大河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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