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堪绍述同襟期

　　——董良达太原画展观感

　　1994年夏秋，我在钓鱼台为董寿平作了半年较为踏实的录音采访，被他称为“贤契”。其长孙董良达从新西兰回来看望爷爷，还画了一幅草莓让爷爷指教。董先生对孙男能继承自己的国画事业颇为满意，对我说：“中国画是需要天才的。没天赋的人，趁早别学国画。这小子（指良达）还有点天赋！”1997年6月董寿平病危时，频频呼唤着两个在美国访问的友人，其中一个是我。是月21日下午，异常亢奋的董寿平对侄女燕娜说：“你画画，良达也画画，良达画草莓，用的颜色……”说着就笑了。到18时，燕娜说：“我们要回家，要走了。”董寿平接着说：“我也想回家，回家以后就踏实了。”咬字清楚，说了两遍，说完不久就睡着了，进入了永远的梦乡。

　　董寿平临终频频呼唤的我，这次在太原观赏他临终关爱的长孙、绘画继承人董良达的画展，感触良深。

　　我着意看了良达画的草莓，尺幅比我当年见到的大了许多，构图符合物情、物理，枝叶用淡墨表现，果实设色鲜红，技法纯熟，给人素雅艳丽相映、生机勃勃的感觉，联想到真实的草莓，让人垂涎欲滴，堪称有笔有墨。这也是他深厚生活积累的成果，董良达在新西兰留学期间，打工摘了3年草莓，近距离全面地接触、观察了这种寻常水果。这样观察与平时吃草莓的感受截然不同，有了画草莓的冲动。这使我想起其祖父的话：“宋元时代画分十三科，是因为绘画来源于生活，而画家生命有限，不可能熟悉全部绘画的品类。因为中国画是客观生活的反映，画家必须随时体验客观物象，使客观物象反映到脑子里，随时要想，甚至于将自己与绘画品类同化。独钟于一艺，单独对一个品类用全部的精力，让几十年的时间都用到这个品类上。”良达承家学渊源，在“洋插队”中浸淫于草莓中，与之同化，为之争春，成了以画草莓而闻名的国画作者，也使他在画坛留下了坚实的脚印。

　　造化创造的大千世界包罗万象，成为画家取之不尽的师法对象。蜀中多佳山水。我曾记录董寿平避难四川12年间对山水的观察：“在秋天，山顶白雪，是冬天的景色；中间黄叶树，是秋天的景色；下边绿叶树，是夏天的景色。把这奇特风景用青绿山水表现出来一定不错，只会临摹古人是不行的。这可能得俟诸后人了。”我在画展上惊喜地发现，董良达创造“金碧山水”，而不是用青绿山水，绍述了祖父未竟之业。

　　董良达的山水，设色大胆，用金粉为主色调表现山顶丘壑，用白色表现云烟、飞瀑，墨绿表现树木，给人明朗、雄浑之感，体现了追求光明自由的人性。

　　绘画，往往需要雄厚的资金和数代人的积累。乾隆年间，洪洞董氏以运城潞盐起家，雄资好文，是晚清、民国山西收藏古籍、字画、金石最多的富家。良达的七世祖董霁堂师法王铎，酷爱书法，成天用手指在衣服上写字，以至经常把衣服磨破弄脏，省博收藏的同治年间祁之等《抚膝肄书图》长卷，就是描写董霁堂逸事的。著名金石家、藏书家叶昌炽宣统元年刻印的《语石》从宏观角度分析了洪洞董氏凋零，对国家金石字画和藏书的不利影响：三晋金石“前人著录始于洪洞董氏，仅有碑目一卷。其后虞乡令王炜又搜得八百余通”，可惜，“董氏后人，即不能绍其弓冶”。董寿平二十多岁时涕泪横流地读了这段文字，受到大大激励，直到临终前久卧病床，仍念念不忘地向笔者讲述此事。1940年董寿平在重庆举办个人书画展，发起人是于右任、张继、居正、冯玉祥、何应钦、孔祥熙、陈立夫、张道藩。国民政府主席林森题词。著名学者、书法家沈尹默题七言古诗：“山水妙理备四时，谁欤写之穷神奇？昔者北苑立标格，浑然溪径绝险夷；思翁翰墨本多韵，烟云舒卷清淳姿；胜朝公卿亦好艺，富春名字犹昭垂。君今年少笔已老，才堪绍述同襟期。自是君家有根柢，不比寻常称画师。学与年进理当尔，看君更极深沉思。

　　奉赠寿平吾兄画家即希

　　是正

　　尹默廿九年六月九日”

　　诗中提到的北苑、思翁、富春三位山水画家都姓董，分别指五代董源、明代董其昌、清代董邦达。直到晚年，董寿平仍将沈尹默这一题诗高悬于画室，对良达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家有荣业，绍其弓冶。责有攸在，其耶辞之！他与祖父一样，不甘心做普通画匠，也得到同行先辈黄、白雪石、范曾等提携。如今，山西胡苏平、郭裕怀等多位领导前来祝贺他，是对三晋著名文化家庭的礼敬，对新一代晋商，也昭示着什么。

　　任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