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弹部队》无法拆除的伤痛

　　视野 《拆弹部队》无法拆除的伤痛

　　张生

　　提要 《拆弹部队》大胜《阿凡达》于奥斯卡，无非是已流行了近一个世纪的“美国理念”再次得以延续、美国的主流价值观在影片与奖项中的遥相呼应。

　　北京时间3月8日上午，第82届奥斯卡金像奖的获奖名单于洛杉矶柯达剧院准时揭晓。评审委员会的衮衮诸公“力排众议”，把最佳影片等大奖颁给了《拆弹部队》。

　　我相信，一定会有不少人对这一结果感到惊讶。但是，你能想象以下情景吗？

　　公元某某年，美军动用武力占领了巴格达并逐渐控制了伊拉克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命脉。而伊拉克人与美国占领军的冲突也就此开始。双方很快展开了你死我活的斗争，伤亡不断。某一天，忽然有个美国大兵心血来潮或者良心发现，爱上了一个巴格达美女，在其感召下，顿觉昨非今是，他毅然决定和伊拉克人站在一起，投身于巴格达的抵抗事业之中。为此，他不惜反戈一击，与自己昔日的战友刀兵相见。最后，经过浴血奋战，他们终于取得了胜利，将美军彻底赶出了巴格达。他也因此被伊拉克人拥戴为英雄。这当然不是现代版的《一千零一夜》，而是我把《阿凡达》“伊拉克化”之后的版本。可以想见，这样的电影在奥斯卡这样的由美国人设置的电影奖上获奖的几率能有多高。

　　那么《拆弹部队》这部直接表现伊拉克战争的影片却又何以能够获奖呢？它的英文名为“hurt locker”，按其字面意思直译就是“伤痛储藏柜”，转喻为能够给人带来巨大伤痛的地方。而我以为，在电影中，它既指那些由伊拉克人精心安置的各种各样的爆炸物，也指巴格达这个给人带来无限伤痛的地方。这个城市中随时都有可能被放置炸弹的数不清的街道、房屋、车辆，就像无数个“伤痛储藏柜”一样，给影片中的主人公们带来深深的无法抹去的伤痛。而这部电影耐人寻味的正是这一点：它是从美军士兵，即由专门负责排除爆炸物的“拆弹三人组”的视角展开的，它展现更多的是美军的伤痛而不是被他们所占领的伊拉克人的伤痛。

　　因此，在影片主人公的眼中，不仅巴格达这个地方是个危险的能给人造成不可治愈的伤痛的死亡陷阱，而那些在影片中出现的伊拉克人也无一不对他们这些外来者充满敌意。他们衣衫破旧，面容生硬，表情更是冷漠。更可怕的是他们的语言无法理解，他们的举动让人不可捉摸，似乎随时都有欺骗，随时都会引发一次袭击和爆炸。甚至，这些人冷酷无情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们似乎丧尽天良。那个在美军营地大门外卖“顶级”DVD爱踢足球的小男孩贝克汉姆只是因为和拆弹专家詹姆斯（Jeremy Renner 饰）产生了友谊，便被无情杀害，而且还被那些没有人性的伊拉克人制成了人体炸弹。这无疑也是影片最煽情的一幕。当詹姆斯从贝克汉姆血淋淋的被剖开又缝合的肚皮里拿出了炸弹的时候，几乎让所有人都对伊拉克人的残忍感到愤慨不已。而更令人感动的是，詹姆斯出于对贝克汉姆的爱，居然违反军纪，穿着便装前去寻找那些杀害小男孩的凶手。虽然他并未能够如愿找到凶手，但这件事情还是给他造成了强烈的伤害。因为之后，当另外一个酷似贝克汉姆的小孩抱着足球来向他兜售DVD的时候，他的记忆复活了。但就在他向这个小孩走去的时候，却犹豫了起来，忍痛扭头离开了这个小孩。他大概是在想，如果他和这个小孩接近，或许他也会重蹈贝克汉姆的覆辙，会被杀害并被制成攻击他们的人体炸弹。

　　导演通过这个动人的场景试图向观众传达什么样的东西呢？在我看来，无非是美国大兵是情感丰富的，是有人情味的，而那些伊拉克人是可怕的，没有人性的，是他们给美国人造成了伤痛，同时也给世界造成了伤痛。而只有詹姆斯这样的来自美国的舍身忘我的拆弹英雄，才能拆除这些伤痛，才能带给巴格达以安全和幸福，乃至人性。而这样一个已流行了近一个世纪的“美国理念”，在影片结尾再次得到了正面的揭示和肯定。詹姆斯完成轮值任务，回到美国本土温馨的小家庭，在和平美满的环境里，他陪妻子购物，清除房屋雨檐里的落叶，逗自己心爱的小孩玩耍，可他的心却并不平静，因为他不能忘记在巴格达还有很多战友，甚至还有很多伊拉克人，也都仍然在饱受炸弹之苦。作为一个能够为人解除伤痛的人，他不能对这种现象坐视不管，所以，他终于说服妻子，舍小家而顾大家，重新雄赳赳气昂昂地返回了伊拉克，以继续自己的工作。这正是这部电影的勉强之处，可这也正是这部电影能够获得奥斯卡评委青睐并获多项大奖的原因。因为这部表面上“反战”的电影反对的只是那些伤害美国人的人，它不仅不反对美国发动的战争，相反，还对发动战争的美国进行了巧妙的辩护。可问题在于，伊拉克这个伤痛之地究竟是谁造成的？詹姆斯固然可以拆除有形的炸弹，但那些炸弹给美国士兵，更多的是给伊拉克人所造成的伤痛，又岂是那么容易拆除的？（作者系同济大学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