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土局长深夜被绑调查:小区房产被国土干部瓜分

　　国土局长，如何成了高危职业？——安徽全椒国土局长绑架案纵深

　　在安徽全椒县城，凡有饮水处，提及当地国土资源和房产管理局（下称国土局）局长被绑架案几近人尽皆知。该局公务人员个个却是慌称不知。全椒县委宣传部官员接受采访时，也刻意淡化被绑架者的身份。

　　5月15日晚，被绑架的局长慕自奎在案发40多个小时后被警方成功解救，两名主犯随之落网。截至25日，最后一名嫌犯自首，五名案犯已全部归案。此案备受关注，源自劫匪假扮纪委人员和检察官带走了这位局长，而局长表现顺从。慕无疑是一名受害者，但舆论并没有一边倒地报以同情。

　　结案只是时间问题，而公众关心的慕局长清廉与否的真相恐怕一时难有结论。值得深思的是，这出假反腐之名绑走人质的闹剧正身处这样一种现实——各级国土部门官员因为贪腐翻船愈演愈烈。有效监督的缺失，使得“国土局长”正在成为一种高危职业。这究竟是怎样一个怪圈？

　　黑白谁辨

　　这起绑架案因为受害者是国土局长显得不同寻常。绑匪瞄上他，正是因为他们眼里的国土局长是个肥缺。据接近全椒县国土局的人士透露，现在的全椒县国土资源和房产管理局是2002年由原土地局、矿产局、房产局三局重组而来，该局局长在当地官场的权重可以想见。

　　《“检察官”深夜带走国土局局长》的新闻报出后，坊间针对被绑局长为官是否清白的质疑也渐次出现。有时评作者直言不讳：一个久经官场考验的局长，什么场面没见过？就那么容易被几个“冒牌”检察官从家里易如反掌的带走？这是这件事中最让人不明白、疑点很大的地方。

　　“按说他是当官的，不应该上这个当，除非他心里有鬼，想到这一天终于轮到自己头上了。”全椒县城儒林路上一家超市的老板如此置评。

　　记者前往当地调查，试图还原一个全面的慕局长。21日下午，慕位于全椒县国土局办公楼二楼的办公室紧闭，文印室一位工作人员称“局长请假了”，而该局办公室一人只听记者来访，不问事由便摆手说“我不清楚”。就连记者表示想了解当地大力推行的农村集中居住、建设用地置换工作，也无人愿意配合接受采访。公开资料显示，截至2009年底，全椒县共完成6656.12亩建设用地置换项目任务，拆迁自然村庄213个、农户3468户。县委宣传部人士称，这项工作是县委决策，并非慕局长的创意，国土部门只是执行单位。

　　慕局长手机虽通，但无人接听。他会是怎样一个官员？记者在县委组织部没有得到答案。组织部人士表示，国土部门是垂直管理单位，对主要干部的任命和考核悉由滁州市国土局负责。据知情人士介绍，慕进入仕途始于乡里的农经员，近20年前已任乡政府主要领导，但因违反计划生育国策被降职为一般干部，而后数年又一步步干起，历任多个乡镇党委书记，1995年左右由周岗乡书记任上调县土地局任副局长，分管监察。2006年底，慕接替因贪腐落马的前任刘仁科出任国土局一把手。

　　据记者调查，一个涉嫌违规的问题即出在慕局长所住的小区。该小区开发商是全椒县房地产经营开发公司，正是国土局下属负责房地产投资、开发的公司。该小区现有9幢居民楼属分批分期滚动开发，最早的该地块拆迁安置房约建于10年前，另有建于2003年左右的几幢，最新的7号、9号两幢去年才建成。该小区一位知情业主告诉记者，除了前面有两幢楼大多被国土部门干部“瓜分”，新建的这两幢也早已被国土干部或其亲近内部认购。

　　记者实地发现，该两幢楼多未装修入住，唯有9号楼二单元一楼的一户，知情人士称此户为县国土局一副局长。记者查看其邻居同户型房屋发现，这是从一楼通到三楼的复式建筑，面积约在200平米。有知情人称，这两幢属于内部集资建房。如此，从土地、建设到销售，该小区的商品房开发都疑点重重。

　　针对围绕慕局长的质疑，全椒县检察院检察长的回答是：我能否不回答你的问题？该院办公室负责人私下则称，仅仅是怀疑，而没有实际证据，检察机关轻易不会启动调查程序。

　　权力的暗区

　　国土官员容易出事，和当下依然狂野的房地产开发局面不无关系。

　　国家调控重在针对房价上涨幅度较大的一线城市，而像全椒县这样难说属于几线的县城，几无政策调控压力，房地产市场表面还在亢奋。记者了解到，当地住宅价高者已达3700元/平米左右，而当地普通居民收入和消费水平并不足以支撑如此高价。“就是今年涨起来的，我们这里的房价不比滁州市低。”一位居民称。

　　天时地利之便正在助长这个小县城的发展冲动。全椒东依南京48公里，北邻滁州18公里，西接合肥98公里，南距马鞍山70公里。若以全椒为出发点，这是个“一小时”乃至更短时间的城市圈。此外，宁西铁路、沪汉蓉城际铁路在其城南建站，15分钟可达南京，而京沪高铁也在该县建站，今年建成后1.5小时可到上海，3.5小时可达北京。天时则是皖江城市带承接产业转移示范区建设年初已上升为国家发展战略，2006年被批为省级开发区的全椒县经济开发区则是该县最佳的承接平台。

　　大发展的机遇意味着对建设用地的渴求。4月2日，安徽省委、省政府出台《关于加快推进皖江城市带承接产业转移示范区建设的若干政策意见》，指出“示范区内的省级开发区，可依法采取置换用地、整合周边乡镇工业集聚区或产业园区等方式扩大范围，由所在地政府修编开发区总体规划报省政府批准后实施”。该文件无疑给全椒县先期推行的建设用地置换提供了政策支持。

　　更大规模的拆迁似乎不可避免。记者21日在当地采访时，就遇上该县城东三角花园30多名拆迁户到县政府反映拆迁补偿中的不公待遇。根据记者掌握的《全椒县2010年建设用地置换工作实施方案》，“全年计划申报16至23个批次，涉及10个镇75个村民委员会，合计220个项目区，完成建设用地置换任务8000亩，力争11300亩。”方案还明确，县国土局是牵头和指导部门，职能包括制定拆迁补偿安置标准、负责核实和确认房屋拆迁面积、建设用地置换补偿资金发放等。

　　需要提起注意的是资金使用管理。据该方案内容，将拆迁安置补偿和土地复垦等费用打捆计算，每亩总费用为28000元，其中工作经费就是1000元/亩，而这1000元中要拿出800元用于奖励参加建设用地置换的镇村干部、国土基层所工作人员。奖励对象上至书记、镇长，下至村干部。姑且将该县今年完成建设用地置换任务目标折中，以1万亩计，就意味着将有800万元用于对干部的奖励。

　　他们本身已为财政供养人员，开展工作如何还要额外奖励？物资奖励加上工期限制，会否引发暴力拆迁的风险？县委宣传部人士难以合理解答，“如果国土局不愿意解释，我也没办法”。

　　匿名政情观察人士担心，伴随此项工作大范围地推开，是大量资金的支配，对拆迁户补偿标准的掌握、所谓工作经费的安排等等，恐怕都是阳光难以照到的暗区。权力在握的国土局将如何自证清白？

　　危险土地爷

　　作为房地产开发的要素，土地已成为勾连开发企业和权力占有者的桥梁。事实证明，越来越多的国土及相关部门官员在这座桥上失足落水。

　　记者调查中意外获悉，慕的前任刘仁科已身陷囹圄，其于2002年9月至2006年12月任全椒县国土资源和房产管理局局长，其妻柳启荣曾担任该局会计。经法院认定，夫妻二人共同受贿18万多元，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11年和6年。另据知情者称，刘仁科东窗事发，乃是由全椒县房地产经营开发公司经理王军引出。据了解，2002年至2006年4月王军任职期间，利用工程发包、工程拨款等职务之便，收受安徽多家建筑安装公司40多万元贿赂，王军最终领刑8年，并没收财产20万元。

　　全椒县同期还有原建设局局长苏家宏因受贿26.2万元、港币3万元，被判有期徒刑11年，原规划局局长徐克受贿8.9万元，被判有期徒刑5年。其中，向苏家宏行贿者为数家房地产开发公司及建筑安装公司负责人，以求得在办理房产开发相关手续，以及在招、投标工程管理和工程款结算等方面的照顾。

　　事实上，新近各地国土系统干部曝出事端者也层出不穷。4月中旬，无锡市国土局长吴伟坤、副局长茅亚荪被调查，江苏省国土资源厅随即于4月27日发文免去两人职务。今年3月，南昌市国土局原局长周宏伟因受贿579万元并伙同他人挪用公款100万元，一审被判无期徒刑。去年初落马的马鞍山市国土局原局长王海风，累计受贿1700多万元款物，创下安徽国土系统受贿案的惊人纪录，被判死缓。而在浙江，2009年1月至11月，检察机关立案侦查的该省国土系统贪污贿赂、渎职侵权犯罪案达61件67人，其中有15位正、副局长。

　　就在一周前的5月20日，中央治理工程建设领域突出问题工作领导小组公布20起典型案件，地(厅)级官员达57人。其中也有两位国土系统官员（江西省国土资源厅原副厅长许建斌、内蒙古赤峰市国土资源局原局长周玉）涉案。

　　《人民论坛》杂志最近针对“官场十大高风险岗位”的一项调查显示，国土局长排名第一，6810名调查对象中有4222票投给了国土局长。

　　怪圈怎解

　　“肥沃”的土地让如麻的国土官员前“腐”后继。法条森严，他们在伸手之时如何视而不见？置身当下的时代，他们要怎样才能走出从疯狂到毁灭的怪圈？

　　国家监察部执法监察室主任傅奎日前就表示，“腐败之所以滋生的原因都是大同小异的，根本上来讲，都是权力过于集中，而又得不到有效的制约，它就容易产生腐败。”南京工业大学法学院刘小冰教授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尽管宪法、法律在制度设计上对权力有所制约，遗憾的是实际并不能形成有效、有力、有用的制衡，譬如法律赋予人大代表询问、质询、成立特定问题调查委员会以及罢免相应官员的权力，但现实中未见人大机关主动作为，往往是在官员东窗事发后走程序对其罢免。

　　在刘小冰看来，当前造成腐败的一个重要原因仍是权力运行相对封闭，官员与公众之间信息严重不对称，信息被控制，公众无从知道决策过程，难以有效地进行监督。至于国土官员频频发案，他认为现象的背后有其体制上的必然性，政府掌握的最大资源就是土地，监督失控之下，负责管理的国土官员必将权力用以寻租。

　　不唯学者作如是观。慕局长小区一位关心时事的业主也一语惊人，“我要是土地部门领导，可能比他们还要恶，他是狼，我是虎。关键问题就是监督，没有监督就难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那么，怪圈怎解？北京问天律师事务所律师周泽向记者表示，“制约官员腐败的办法，一个是公开透明的权力运行，一个是财产公示，还有一个权力的竞争性取得，也即干部任用的民主化。”对于公众质疑被绑架的全椒县国土局长，他认为“只有财产公开，才能使公职人员免予被无端质疑，明智的官员不妨主动晒自己的财产”。对于财产公示制度的防腐效用，刘小冰教授称“官员是公仆，百姓是主人，主人想看看仆人收入多少是天经地义的事，官员没有理由拒绝接受这项制度”。

　　此外，刘小冰教授也认为，破解权力跑偏的难题，既要推动人大监督到位，也要在政府部门之间横向的权力制衡上寻求突破。

　　“国土资源系统在当前形势下是一个腐败的易发、高发的领域。”国土资源部部长徐绍史在今年国土系统党风廉政建设会议上说，“我们今天这个会，就是要大喝一声，猛击一掌，要我们大家进一步警醒起来，要改变按步就班、零敲碎打这种做法，这是一场攻坚战，当然也是一场持久战。”

　　记者 吴纪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