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云浮焚烧电子垃圾污染环境 村民敢怒不敢言

5月29日，南方日报记者暗中拍摄的冒黑烟的烟囱。

电路板、废电缆等电子垃圾堆满工地。

　　藏身山中的污染毒瘤

　　■云浮新兴非法电子垃圾焚烧厂严重污染环境，存在已超一年，村民害怕被报复敢怒不敢言

　　■有关部门曾在去年8月捣毁该厂，可没过几月，黑工厂又重新开张，污染依旧

　　■5月30日，环保部门捣毁了非法垃圾焚烧厂，但村民担心不久后他们又会卷土重来

　　报料人陈林前几日求助南方日报记者，称家乡有个非法垃圾焚烧厂，专烧线路板、废电缆、废手机电池等电子垃圾，24小时不间断地向焚烧厂周边村庄排放污水和高浓度的毒烟，已经一年多了。他的父母，就因为呼吸毒气而日夜咳嗽，感觉头疼和胸闷。

　　黑工厂，藏于山坳大肆排毒

　　记者与陈林驱车行至里洞镇新塘村附近山头，一根往外吐着浓烟的大烟囱矗立在距公路500米远的山上，如同绝美自然山水画中一个丑陋污点。烟囱周边的树木被熏成了黄色，憔悴枯萎。

　　陈明指着冒出黑烟的烟囱告诉记者，“就是那里!电子垃圾就是放在那里烧的!”焚烧工地距离公路大约500米，老板在焚烧工地面向公路的出口还修建了围墙，并装了两扇5米多宽的大铁门，派专人把守。

　　5月29日下午，记者爬上烟囱对面的山头，依靠密集的树木掩护，观察数小时，基本摸清了工地情况。工地上搭建数十间石棉瓦搭建而成的简易工棚，地上凌乱堆放着绿色的电路板，还有花花绿绿的电缆。在靠山的小角落，放置了大堆黑色的块煤，这是焚烧的燃料。

　　记者拉近镜头后发现，工地上至少有6条狗，围绕着工地四周走动。

　　约有20来个工人正紧张忙碌，往两个焚烧炉里加入煤炭等燃料和电路板，每加料一次，烟囱的烟浓度变得更高，黑色的烟雾在山沟间打着转，然后随风飘散。同时，从焚烧炉里排出的热水也顺着地势往山下流，流经之地如同遭遇火烧一般，寸草不生。

　　住在附近的一位知情人士接受采访时表示，每晚有三四台加长货车把垃圾偷偷运到这里，大多在晚上9点以后，天亮之前卸货离开。“每晚大约要运来四五十吨，焚烧炉24小时开工。”记者通过两天暗访证实了这一说法，冒黑烟的烟囱从未停过，焚烧工地的工人分为两班轮岗。

　　记者采访陈明以及焚烧工地附近的村民获悉，电子垃圾焚烧厂于2009年年初开工，经村民多次举报后，云浮市相关部门曾在去年8月捣毁该工地。

　　原本以为毒瘤可以铲除，重新呼吸新鲜空气，然而好景不长，今年春节刚过，臭气又重新来袭，浓烟又终日盘旋在美丽山村的上空，久久未散。

　　村民身受其害损失惨重

　　南方日报记者从里洞镇镇政府了解到，烟囱附近分布着新塘、低村、鹅石等村庄，人口总数约计两三千。距离烟囱最近的是新塘村，直线距离不超过1000米。

　　5月29日下午，里洞镇下起了暴雨。因为下雨，毒烟无法散开，低沉沉地笼罩在村子上空。新塘村4名外来泥水工捂着鼻子，“像农药味道一样，天天都有!”

　　新塘村村民陈达贤说:“主要是味道太臭受不了，每时每刻都有臭气飘过来，嗓子里堵得厉害。”停雨后，陈达贤拉着记者去看屋前菜地里的青菜，最外层的叶子有一层黑乎乎的东西。“我们现在都不敢吃地里的菜了，炒出来菜都有一股烧焦的塑料味。”

　　尽管低村与烟囱距离较新塘村远一倍，但低村士多店的老板娘同样抱怨不已。她在自家山头种植的3000多棵松树苗，存活率不到一半。即使活下来的树苗，大多半死不活，如同重症的病人。

　　松树种植是老板娘家里的摇钱树。然而，因为垃圾焚烧产生的污染让她损失严重。她还告诉记者，村里的一位养蜂人遭遇更惨，自从焚烧厂开工以来，蜜蜂慢慢死去，一天天变少。现在，蜂箱里已经没有蜜蜂了。

　　在士多店聊天的几位老人均反映，自己的咳嗽症状加剧，胸口闷胀。70多岁的陈老伯甚至怀疑自己患上癌症。“每天晚上睡觉都不敢开窗户，臭味飘进屋子，根本睡不着。”

　　不仅如此，南方日报记者在垃圾焚烧工地两天的暗访，因为距离焚烧炉和烟囱较近，身体也出现了肚痛和呕吐等不良反应。

　　据公开资料显示，电子垃圾中的氯化乙烯系塑料和电线绝缘体等，一经焚烧就会排放出有害的二噁英、多环芳香烃等物质，而铅、汞、镉和铬等重金属可污染环境甚至危害人体健康。中国科学院广州地球化学所傅家谟院士曾在一次科技论坛上指出，电子垃圾焚烧产生的二噁英危害超出氰化钾过千倍，容易引起多种疾病。“如果这个焚烧厂继续排放毒气，那么这里将成为下一个癌症村。”报料人陈林非常担忧，“若是如此，我只能把不习惯离开祖屋的父母接到广州去住，毕竟性命要紧!”

　　怕遭报复，村民敢怒不敢言

　　采访过程中，记者多次碰壁，稍显年轻的村民大多害怕谈及电子垃圾焚烧带给他们的危害，敢谈敢骂的多为老人。

　　更有甚者，某村长曾举报该工厂污染一事，结果被工厂老板雇请20多名打手，乘坐三四台面包车来到村里恐吓村民，恫吓他们不要吭声，谁出头先收拾谁。

　　新兴县环保局负责人证实，该电子垃圾焚烧工厂没有办理任何执照和手续，属于非法经营。他还透露，工厂老板最初和村里签订土地租赁协议，但没有写明租赁用途。在村民不知情的情况下，后来该山地被用来焚烧电子垃圾，村民才知道上当受骗。

　　据附近一位要求匿名的村干部透露，焚烧工厂的老板是阳江人，雇请的工人也全来自外地。此外，他还透露，除了工人之外，老板还养了一帮马仔，负责帮他“摆平”事情。

　　5月29日下午，新兴县环保局和里洞镇主要领导带记者进入焚烧工地查看。期间，两位自称工厂股东的人员多次阻挠记者拍照和采访，称自己已经和村里签订过合同，不是非法工厂。他还告诉记者，“这种电子垃圾焚烧工厂广东到处都有，不要和他们过不去。”

　　5月30日上午，新兴县环保局执法大队联合里洞镇对该电子垃圾焚烧厂进行了捣毁。一些村民前来围观，拍手称快。在低村士多店接受记者采访的陈老伯举着拐杖来到捣毁现场，当看到勾机拆除焚烧炉的时候，兴奋地把手中的拐杖扔了出去。

　　当记者返回途中经过低村时，一位70来岁的阿伯到马路上拦住采访车，恳求记者不要急着离开，“你们走了，烟囱过几天又会冒烟，我们睡不了安稳觉。”直到里洞镇党委书记和镇长作出“他们绝对不敢再开”的承诺后，老伯才肯让路。

　　记者离开里洞镇后，报料人陈林打电话告诉记者，他不敢去捣毁现场，因为害怕工厂老板发现自己举报，害怕连累家人。

　　期待规范电子废弃物处理的法律出台

　　而位于里洞镇的非法电子垃圾焚烧厂，捣毁后不到半年却又铤而走险重新偷烧。电子垃圾非法焚烧为何屡禁不止?一切都缘于焚烧背后有着巨额的利润。

　　丹麦科技大学的研究报告称，1吨随意搜集的电路板，可提取出130公斤铜、0.45公斤黄金、20公斤锡，仅提取出的黄金价值就有数万元。日本横滨金属公司对报废手机成分进行分析发现，平均每100克手机机身中含有14克铜、0.19克银、0.03克金和0.01克钯；另外从手机锂电池中还能回收金属锂，从报废手机中回收多种贵金属，可获得相当可观的经济效益。而开采金矿时，每吨金矿砂只能提取6克黄金，最多也不过几十克。

　　同时，一些电子制造厂商也愿意付费来处理报废的产品。如此一来，电子垃圾中淘金的“钱”景非常可观，蕴藏着无限商机。同时，也给了一些不法厂家钻空子的机会。

　　在暴利的诱惑下，政府暂时的摧毁行为并未让偷烧者止步。

　　广东省人大环资委一位部门负责人称，偷烧1吨电子垃圾的利润高达万元，设备捣毁后可以买新的，一套设备的投资对于他们而言，等于挠了下痒。

　　针对电子垃圾偷烧屡禁不止的行为，广州大成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金牙大状律师网首席律师王思鲁分析，当务之急是加快电子垃圾处理规范的立法工作。

　　到目前为止，我国尚无一部专门规范电子废弃物处理的法律，只对电子废弃物污染控制和回收再利用等方面做出了规定并制定了配套的强制性标准，但这只在一定程度上对电子废弃物的管理有规范作用。这种缺少专门立法、以行政规章为主的制度格局的弊端同样明显，容易使得各方在承担责任时相互推诿。责任承担不明确，执法便缺少依据，出现执法不力的局面。

　　王思鲁还认为，因电子废弃物污染而受到损害的公众，可以通过诉讼的方式维权，向污染者要求医疗费和精神损害赔偿费用。

　　报料人陈林告诉记者，他准备这个月把父母接到广州医院检查身体，一年多来，他们整日呼吸毒气，陈林担心他们患病。而里洞镇受到毒气污染其他村民，大多没有这样的体检机会。

　　(出于保护采访对象需要，文中涉及村民均为化名)

　　文/图南方日报记者杨大正实习生汤凯锋云浮新兴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