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经济周刊
普天间压垮鸠山
于海洋
6月2日，鸠山由纪夫正式宣布因为失去国民信任将辞去首相职务，小泽一郎也将一同辞去日本民主党干事长职务。普天间机场搬迁风波最终以鸠山、小泽搭档的黯然离去落下帷幕。只是高声呼喊鸠山下台的民众可能来不及享受激愤心情骤然释放后的轻松，因为民主党内阁的突然停转使日本原定于本月公布的经济发展策略和财政目标方案可能就此夭折。
失去民众支持的民主党还能否带领日本走出困顿，日本是否会再次因为政治轮替耽搁经济调整的宝贵时间？
鸠山豪赌的背后
在上次大选之前，日本国内流传着一个说法，那就是鸠山敢改革，小泽能改革。日本民主党恰恰是凭借着鸠山勇于突破的勇气和小泽长袖善舞的政治阅历将自民党打倒在地。但一年多过去后，小泽因为献金丑闻败走麦城，鸠山首相在立足未稳的情况下一头扎进马蜂窝的做法也让人大惑不解。最新统计数据显示，2009年日本岁入37万亿日元，但国家债务已经高达44万亿日元，主权债务危机如此严峻的情况下执政党却因不甚急迫的美军军事基地迁移问题丧失了民众支持，这样看似不可思议的现象发生在日本，其实有着深刻的社会和政治背景。
2009年，在日本流传着一个冷笑话，“日本人看到美欧国家为全球金融危机人心惶惶时，不禁奇怪：有什么好怕的，我们从1990年开始就危机了，不还是活得好好的。”笑话里的日本人面对金融危机时泰然甚至麻木，但是现实中对国家长期萎靡不振的失望乃至愤懑情绪其实已经到达了极点。尽管日本从小泉纯一郎时代就试图着手进行改革，但完全照搬照抄美国模式举债改革的举措不仅没有带来经济复苏，还为今天日本主权债务危机埋下了引线。此后的安倍晋三、福田康夫、麻生太郎三届“太子党”内阁不但改革无力，还连带着使日本人丧失了对传统政治的最后一丝敬畏。
但是日本的现状几乎可以用有积重难返形容。一言以蔽之，日本今天的问题换到上世纪80年代都是让人骄傲的成就。无论是通产省的奇迹、自民党的超稳定政治结构还是高福利的社会保障体系，都曾经带给日本人无限的辉煌和骄傲，但今天恰恰是这些国家发展的基石成为改革要搬开的绊脚石。不破除政商结合的经济结构，经济活力无法恢复；不改变低效而昂贵的公共服务体系，国家财政就面临破除。鸠山由纪夫的前任们不是没有意识到到这些问题，但彻底的变革谈何容易，尤其是当全体日本人都是过去政策的受益者时，如何打碎破碗而又不伤及花瓶其实是个无解的难题。日本人期望改革，但这不意味着这个实现了高度发达的国家就受得了改革的阵痛。前首相福田康夫就因为要改革日本的医疗和养老体制而受困辞职。在这种背景下，毫无经验的民主党也变不出灵丹妙药，改革方向的迷惑困扰着把地基打在沙滩上、又必须做出成绩的民主党人。普天间机场搬迁就这样成为了承载日本朝野创造新纪元期望的着力点。
机场搬迁之困
在任何国家，当改革的普遍愿望出现以后，考验政治家智慧和勇气的就是如何创造出可行的契机。这是因为一场轰轰烈烈的改革，总要由一个引人注目的胜利开始，这样才好凝聚国民意志，为改革进入深水区奠定民意。急于改革的鸠山内阁把普天间机场搬迁问题选择为突破口，现在看来临门一脚踢在了石头上。这里既有民主党初掌政权缺乏经验的因素，也有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毕竟较之更为难缠且更易伤害民众利益的内政问题，机场搬迁的议案总还是能够得到绝大多数选民认同的。
不过这个理由虽好，拿来说服美国人就难了。就事论事的话当前机场搬迁的各方面条件根本就不具备。首先，冲绳县的重要战略地位对于美国而言是难以替代的。冲绳岛地理位置适中，是扼守东亚至中东海上能源航路的关键所在；毗邻中国，是压制中国蓝海力量崛起的战略要塞。同时，美军长期经营普天间基地，已经建立了成熟的军事、装备、后勤综合服务体系。更为重要的是，美日安保体制赋予美方的优势权利、支配地位没有改变，美国对日本既拉拢又防范的战略思维没有改变，甚至日本依赖联美合作防范中国崛起的国家安全构想都没有变。现在又出了震动东北亚的天安舰事件，美军又怎会搬出冲绳乃至迁至国外呢？
如果说外部阻力之大出乎日本政府意料，那么内部阻力之大几乎可以说是旱地惊雷了。虽然日本国内几乎都不反对抽象意义上的美军迁离冲绳，但具体到迁往日本其他什么地方，则大家一概装聋作哑。自民党执政后期的软弱无力已经使日本原来引以为豪的政治向心力荡然无存，新兴的民主党又不具备建立强势政府的底蕴和能力，随之而来的就是日本地方势力的坐大。可以肯定的是，除非把美军搬出国外，无论中央政府提出怎样的搬迁计划都会被地方政府断然拒绝。面对平野博文官房长官亲自赶赴鹿儿岛县德之岛沟通的请求，当地町长会后一句“无法对话，以后不会（再就此问题会谈）”让机场搬迁德之岛的方案前途黯淡；至于在冲绳县内打桩建设跑道的提议，更被冲绳县府严词拒绝，连民主党内冲绳籍议员山内德信也说这“根本是疯狂的行为”。冲绳县居民多年来饱受折磨，鹿儿岛则害怕机场迁到境内殃及池鱼，置身事中他们坚决反对也情有可原。可是执政伙伴社民党为迎合国民情绪，竟也随声附和提出把美军冲绳基地迁往美属关岛这样白日做梦的建议。日本政治生态中的逃避责任和不切实际由此可见一斑。
改革之难与改革的机遇
面对如此艰难的局面，鸠山首相的离去早就毫无悬念。就执政风格而言，“幼儿园政治家”鸠山由纪夫虽然主张常不切实际，但他并不是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政客。当年为了民主党的发展，鸠山主动让贤把党首职务移交小泽一郎的做法也称得上襟怀坦荡。可惜的是，足智多谋、善于执政而被称为“平成之妖”的小泽因为献金丑闻被迫退居幕后，普天间搬迁这样牵涉国内国际的复杂问题最终还是落在有勇气无历练的鸠山身上。他没有在当选后将普天间机场搬迁议案当做竞选语言打入冷宫，在极其困难时依然坚持全面透明、公开整个决策与协调过程的行政方式很有些中国古君子“推诚重信”的风度。
普天间像一面镜子，里头影射的是日本原地盘步的现状。日本的改革任重道远，需要依赖长期布局、精心谋划和艺术的实施才有可能成功。但焦虑与犹豫并存的日本恰恰缺乏做出这样规划的耐心。在民众不耐烦的态度下，日本政治家连一个任期都无法坚持，孤注一掷和押宝赌博式的政治运作也就难免了。
作为日本的教训，我们要看到，二战后一片废墟的日本依靠吉田茂、岸介信以及鸠山由纪夫的祖父鸠山一郎等强势人物的领导以及自民党一党独大的政治格局，完成了国家的复兴与腾飞。可是恰恰由于自民党在国家黄金的发展时期里没有正视潜在的危机，失去了改革时机。改革是一个延续的过程，本身就体现了不断大胆否定和追求完善的特质。在国家发展的黄金时期，改革所面临的政治阻碍、补偿难题都容易通过发展加以克服，这些困难如果积淀到不得不改的时候处理起来则棘手得多。
于海洋
青年学者，吉林大学行政学院任教。主要研究方向:国际不平等问题研究，国际风险管理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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