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解放网-新闻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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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民工二代”关心的不再只是“活着”，全社会应该努力让他们活得更有尊严 |
记者 郭宇 报道
5月29日，41岁的王树新手捧儿子王明的骨灰盒，回到湖北老家。悲恸欲绝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直非常懂事的孩子为什么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便选择离开人世。
5月22日下午18时左右，有人看到一男子纵身跳入淀浦河，溺水而亡。警方调查得知，死者名叫王明。
事后，死者亲属向其曾经工作过的模具厂索赔，但遭拒绝。 “5月12日，他就辞职了。 ”厂老板张林连连喊冤。
一个年仅20岁涉世未深的年轻小伙子为何自寻短见？在“农民工二代”频繁出现自杀的时候，王明之死同样耐人寻味。近日，记者多方联系曾与他有过交往的人，试图探寻一个年轻生命消逝前的蛛丝马迹。
■纵身跳进淀浦河
5月22日，周六，当天的天气预报称，上海有暴雨。但这一天，雨下得时断时续，天很阴沉。
青浦区淀浦河崧泽大桥上，在此徘徊很久的一名年轻男子纵身跳入冰冷的河水中。当时，天色已晚。有人看到后报警。23日8时，尸体被打捞上来。警方从死者口袋中搜出了一张身份证，得知死者名叫王明，出生于1990年，湖北阴山人。
5月24日，接到警方电话的时候，王树新正在南京一个建筑工地上忙碌，儿子王明出事的消息让他大惊。当天，他和老婆赶到上海青浦。之后，闻讯赶来的还有其他亲属，王明的表哥王正也从温州赶来。
他们见到王明的最后一面，是停放在殡仪馆内冰冷的尸体。王树新夫妇被丧子之痛击垮。
“五一前，他还打电话给他爸妈，说在厂里很好。”王正与其他亲属一样，无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一直在厂里工作，为什么会出事？”
5月26日，死者家属们赶到了王明生前曾经工作过的一家模具厂。悲愤之下，他们向工厂提出索赔要求，认为王明从今年春节后一直在该工厂上班，现在他竟然溺水身亡，作为工厂，应该为死者负责。
但这一要求被厂老板张林拒绝。“他们来索赔，我们才知道王明死了。”张林态度非常坚决，“5月12日，王明辞职，我给他结了钱，总共1200元。”张林还向警方提供了王明截至5月12日的上下班考勤卡和结算证据。
双方僵持不下，工厂因此停工。张林告诉记者，直到5月27日，出于人道考虑，他拿出1万元，算作感情补偿，才将此事了结。这一说法，记者也从王正处得到证实。
■毕业后外出打工
“才20岁，这么小的年龄，家里也没给他什么压力，怎么就想不开呢？”王正和王树新夫妇一样，觉得王明之死像一个谜团，让他们无法解开。
在家人和亲属的心目中，王明是大家经常表扬的榜样，年龄虽小，但很懂事。 “正因为懂事，所以家人对他也很放心。”王正介绍说。
据王正介绍，王明小的时候，他爸爸王树新在外打工，王明与妈妈及爷爷等在农村老家生活、上学。可能是农村的孩子都较早懂事，王明上学从未让家人操心过。后来，他考上了当地的一所中专，在学校，王明学的是数控专业。这是一个相对较为容易就业的专业。
4年前，王明毕业，之后他就离开了老家，开始了打工的生活，“深圳、浙江、武汉、苏州、上海这些地方，他都待过。”这一路，王明一直一人闯荡。说到这里，王正才意识到，表弟已经走了这么多地方。
去年，王明从苏州的工厂辞职，今年春节后，他来到上海，直奔青浦工业园区的这家模具厂。这是他一年前曾工作过的地方，只不过老板换成他人，但凭借自己的工作经验，很顺利地留下来，月工资加奖金共计 1200元。据王正介绍，家里从未向王明索要过工资，这些钱也他由个人支配。
王正说，正是有了多年的社会历练，王明有着同龄人没有的成熟。因此，家人对他感到放心，但未想到竟是如此结果。 “五一前，王明打电话给他爸妈，说工厂师傅对他很好，收入有 1600元。”王正说，王明的说法让其爸妈很欣慰。而由于王明没有手机，这次通话竟然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交流。
■无人了解其心理
在同事心目中，王明很内向。“一直都不爱说话，如果说他两句，他就笑笑。”厂老板张林形容他说，话很少，“一脚踹不出一个屁来。”张老板的工厂很小，只有十几个员工。从三月份开始，王明便在此做学徒工，吃住都在工厂内，一人住一间屋。
张老板介绍，5月12日，王明提出辞职，他有些惊讶。“尽管有时候他因上网导致缺工，但人还不错。我就劝他不要辞职，而且现在出去找工作也不容易。”张老板回忆，其建议未被接纳，王明报以惯有的微笑。他说，再听到王明的消息时，已是噩耗。
上网打游戏的说法得到了王明同事小牛的印证。小牛、王明和另一名学徒工关系比较密切，王明在上班期间，也只与这二人联系较多。年龄相近的三人经常在下班后一起出去，要么吃饭、弄点酒喝，要么就是到网吧上网。
这几乎是工业园区内很多打工者每天都过的生活。有胆大或调皮者，会因为酒后不合而导致拳脚相向。王明与小牛三人很老实，从不招惹事端。他们也是从三月份进厂之后，才相识并在一起玩的。
“他玩‘天龙八部’游戏，经常搞通宵。”小牛说，每个月大半的工资都被王明用在网络游戏中的装备上。过于沉溺于网络，也影响了王明的工作。
这期间，小牛没有发现王明有任何异常，他辞职，小牛也感到很突然。“有时候，觉得他心事重重的，但从没告诉过我们。”尽管年龄相仿，但在王明看来，小牛还“嫩”，他今年是第一次从江苏老家出门打工。
“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想法？！”针对王明平时有何想法的提问，一名工人如此表述。
■与父母交流很少
每个与王明相关的人，都试图在寻找跟他有过的任何联系，尤其是5月12日至22日这10天，但所获甚少。
“他辞职后，我们就没有见过，QQ上也没见到他上线。”小牛说，最后一次听到王明的消息是在5月21日。当天下班后，小牛从同事处得知，王明曾到宿舍找过小牛，但当时小牛正在上班，很可能王明的希望就此落空。同事转述称，王明只说了一句，“他说，他明天要去找他妈。 ”王明的妈妈在南京打工。这也是小牛所知道的最后的消息。他猜测，这几天，王明是不是又在网吧打游戏了。在工业园区内，到处有各种网吧供打工者消费。
工厂张老板则认为王明经常花销过大，10天时间可能已经将他身上的钱全部花完了。
王明的亲属对他更是知之甚少。据王明亲属介绍，或许是受性格所限，王明与亲属之间交流几近于无，跟父母的交流也少得可怜，从三月份到事发，王明只与父母有过两次通话，最后一次即是在“五一”节前，并称自己收入1600元，够花的。
有着高中学历的王正介绍，王明的成熟与其年龄很不相符，而且他的自尊心很强。但与其他人一样，他们之间，乃至王明与父母之间，从未进行任何过深入的交流。“他总是报喜不报忧。 ”王正转述王树新夫妇的话说，由于家境贫困，王明比一般的孩子要强得多，这也是他从不与同村人或亲属一起出外打工的原因所在。 “或许，他在心里是在寻找和坚持着什么，结果……”王正悲痛地说。
（文中人物系化名）
律师说法
追究责任前先认定责任
对此，上海李东方律师事务所律师朱松年分析认为，该案例中，事件发生后，孩子父母前往工厂索赔时，应当从警方获取相关信息，确认事故是否发生在工作过程中，如果是，可以追究管理方责任；如果非工作期间，也要查看厂方的管理制度是否对工人的过激行为产生过影响等。也就是说，追究厂家责任前，需先从警方获得责任的认定意见。
朱松年律师介绍，目前务工者与厂家签订合同的意识薄弱，这就导致了纠纷产生时利益无法得到有效维护，因此，他提醒务工人员在确定劳动关系上不可麻痹大意。
专家点评
让他们有尊严地活着
王明的个案只是整个环境的一个缩影，通过该事件，透露给大家的其实是社会转型过程中，所面对的生存问题。复旦大学社会学系教授胡守钧认为，其实不仅仅“农民工二代”群体，白领阶层也会遇到相似的问题，为了让悲剧不再重演，需要整个社会去努力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让他们有尊严地活着，愉快地工作。
胡教授说，随着“农民工一代”渐渐退后，“农民工二代”已经站在历史的舞台上。相比于父辈，“民二代”大多受过一定的教育，掌握一定的技术，从特点上看，已经具备了工人的特征。应该说，“农民工二代”是农业社会转型到现代工业社会的工人雏形。在此情况下，他们的生活诉求已经不能仅仅停留在 “吃苦”和“活着”的层面，精神要求占了很大的比重，他们需要有尊严的生活。
胡教授认为，这应该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首先，企业应该创造良好的硬件环境，如提高工资待遇、给予充分的医疗保障和改善居住生活条件等；其次，企业还要丰富员工的生活，严格遵守劳动法的规定，不能一味地为了企业的产能而让员工不断地加班，否则带给员工的影响就是压抑、无趣的生活，“既然无法改变流水线的枯燥，不如在工作之外，让员工释放压力。 ”另外，工会应该负起责任，尽管一直以来，我国注重工会建设，但在新形势下，工会的作用式微，而在一些小企业，更是很难见到工会的身影，员工的身体、精神状况等都很少有人关心，现在，各级工会应该负起相应的责任，真正代表员工，维护其利益，担当起“娘家人”、“知心姐姐”的责任。最后，政府等有关部门应该更新服务意识，提高管理能力。通过公共管理部门的整体努力，确保公平正义，以达到和谐共生之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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