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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心武:细读红楼的味道(图)

来源:新华网
2010年09月17日16:32
  刘心武在《红楼眼神 》 中把《红楼梦》中几处关于人物眼神的描写拎出,道其妙处,解开人物瞬间心理,心机、智慧、无奈、隐忍等各种细微心理,尽表世态炎凉、人事微妙与人世苍茫。可谓闲闲无一语,无声胜有声。

  李纨和尤氏为何相对笑看

  抄检大观园的导火线,是傻大姐在大观园山石上捡到的一个绣春囊。那绣春囊究竟是谁失落在那里的?

  绝大多数读者都认同这样的判断:是迎春的大丫头司棋的情人不慎遗落在那里的。抄检时,从迎春的箱子里,抄出了司棋的表兄潘又安写给司棋的一封密信,里面提到“所赐香袋二个,今已查收”;那么当潘又安潜入园子与司棋幽会时,就很可能至少佩戴着一个绣春囊,在隐蔽处宽衣求欢,又被鸳鸯无意中惊散,惶恐中失落在山石上,顺理成章。

  但是,历来在《红楼梦》的读者中,对绣春囊究竟是由谁遗失在那里的,却也有另样的理解。比如一位叫徐仅叟的读者就认为,那绣春囊是薛宝钗的!这位徐仅叟是晚清的官僚文士,作为饱学之士,他这样解读书中绣春囊的遗落者,自有其逻辑。

  抄检大观园丑剧发生第二天,惜春“矢孤介杜绝宁国府”,尤氏被惜春抢白了一顿,怏怏地到了抱病疗养的李纨住处,没说多少话,人报“宝姑娘来了”,果然是薛宝钗到。头晚抄检,薛宝钗住的蘅芜苑秋毫未犯,理由是王善保家的提出王夫人认可的——不能抄检亲戚。但是,那又为什么不放过潇湘馆呢?难道林黛玉就不是亲戚?这些地方,曹雪芹下笔很细,虽未明点王夫人的心态,聪明的读者却可以对王夫人诛心。薛宝钗探得虚实后,第二天就来到李纨这里,说母亲身上不自在,家中可靠的女人也病了,需得亲自回去照料一事。按说,从大观园撤回薛家需跟老太太、太太说明,或者去跟凤姐说明,但宝钗强调“又不是什么大事,且不用提,等好了我横竖进来的”,因此只来知会李纨,托她转告。对于宝钗的这一撤离决定,曹雪芹这样来写李纨和尤氏的眼神:“李纨听说,只看着尤氏笑,尤氏也只看着李纨笑。”几个人一时间都无语。

  李纨和尤氏的相对笑看,那“笑”应是无声的浅笑,心照不宣。她们都深知宝钗的心机,真个是随处装愚、自云守拙。

  如果宝钗真拥有绣春囊,我们也不必拍案惊奇。 书里多次写出宝钗见识丰富,高雅低俗无所不通。她如果拥有绣春囊,并不意味着她心思淫荡,她只不过是要尽可能扩大认知面罢了。她哥哥薛蟠一定拥有许多这类淫秽物品,她得来全不费工夫。当然,她把那东西带进大观园并失落在山石上,可能性实在太小,徐仅叟若把这一点解释圆满,恐怕也不容易。尽管如此,我觉得徐仅叟的观点仍有参考价值。

  宝钗来辞别,李纨、尤氏先只是相对笑看,无语应付。后来李纨才说“你好歹住一两天还进来,别叫我落不是”。这时宝钗却冒出一句很厉害的话来,叫做“落什么不是呢,这也是通共常情,你又不曾卖放了贼。”按说宝钗不该如此绵里藏针,她为什么脱口来上一句“你又不曾卖放了贼”?难道真如徐仅叟所言,她对抄检一事除了回避,还有某种微妙的心理?

  事若求全何所乐

  这样的概括有一定道理:林黛玉小心眼儿,但有反封建的叛逆意识;薛宝钗豁达圆通,对封建礼教依顺维护。但这只是现代人从“一定角度”粗线条概括的“道理”,其实曹雪芹对他笔下的人物总无单线平涂的笨笔,能写出人的复杂性,所谓“活生生”是也。林黛玉在扬州随贾雨村读书时,大约才五岁,却能自觉地把“敏”读作“密”,以避母亲贾敏的名讳,何尝天生是个“反封建”的“新人”。薛宝钗扑蝶偶然听到小红在滴翠亭里吐露隐私,不惜嫁祸林黛玉来个“金蝉脱壳”,这即使按封建道德规范也是不雅之举。在拢翠庵品茶,林黛玉遭到妙玉尖刻的讥讽:“你这么个人,竟是个大俗人。”她也并没有小心眼儿发作,容纳了妙玉的乖僻。薛宝钗只不过听到贾宝玉一句说她像杨贵妃一般“体丰怯热”,就不由大怒,竟然“借扇机带双敲”,不仅对宝玉冷言怪语,还把无辜的小丫头靛儿呵斥了一顿,心眼儿又何尝宽宏。

  在曹雪芹笔下,黛中有钗,钗中有黛,既如二水分流、双峰对峙,又似形动影随、阴晴交融。

  如果仔细阅读《红楼梦》,就会发现曹雪芹笔下的林黛玉,性格虽然始终如一,思想境界却在不断提升。第七十六回,她和史湘云一起在凹晶馆联诗,那时的她,已经少了些幽咽哀怨,多了些淡定禅悟。当时她们在池边看到月光下的美景,史湘云就说应该到水中泛舟吃酒,林黛玉则表示,就那么坐着赏月已经很好了,“ 事若求全何所乐”。

  在前几十回书中,林黛玉给人的印象是个“完美主义者”,她的苦恼往往缘于“美中不足,好事多魔”(注意:曹雪芹在书里一再地写成“ 好事多魔” 而非“ 好事多磨” ,有深意存焉),所谓“情重愈斟情”,泪珠也就总是涟涟不断。但到凹晶馆这一回,她似乎通过生活的磨炼有了觉悟,不再有求全之想,眼泪也似乎所储不多,作为天上的绛珠仙草下凡历劫,她偿还神瑛侍者甘露浇灌之恩,已经所欠有限。据周汝昌先生考证,按曹雪芹的构思,林黛玉并不是死于高鹗所写的“调包计”,而是因为遭到赵姨娘诬陷(硬说她与宝玉有“不才之事”),以及吃了贾菖、贾菱错配的药(这从第三回一条脂砚斋批语可知),“风刀霜剑严相逼”,便自己沉湖而殁。史、林联句中有“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的句子,就是在暗示她们二人最后的归宿;通行本《红楼梦》后一句作“冷月葬诗魂”,有的人很欣赏,但曹雪芹的原笔应该就是“葬花魂”,鹤鸟喻湘,花魂喻黛,这是我们应该知道的。

  “ 事若求全何所乐”,揭示了一条真理就是:你一定要追求美,却无论如何不必追求完美。

  贾母论窗

  通过《红楼梦》不但可以了解中国古代的历史、哲学、宗教、伦理秩序、神话传说、诗词歌赋、烹调艺术、养生方式、用具服饰、自然风光、民间风俗……还可以了解中国民族的园林艺术和建筑审美心理,而这些因素完全融汇进了小说的人物塑造、情节流动与文字运用中。

  例如,第四十回,贾母带着刘姥姥逛大观园,到了林黛玉住的潇湘馆,发现窗户上的窗纱不对头。“这个纱新糊上好看,过了后来就不翠了。这个院子里头又没有个桃李树,这竹子已是绿的,再拿这绿纱糊上反而不配。我记得咱们先有四五样颜色的纱呢。明儿给他把这些窗上的换了。”凤姐听了,说家里还有银红的蝉翼纱,有各种折枝花样、百蝶穿花的。贾母就指出,那不是蝉翼纱,而是更高级的软烟罗,有雨过天晴、秋香色、松绿、银红四种。这种织品又叫霞影纱,软厚轻密。

  这个细节就让人知道,中国人对窗的认识,与西方人有所不同。西方人认为窗就是采光与透气的,尽管在窗的外部形态上也变化出许多花样。古代中国人却认为窗首先应该是一个画框,窗应该使外部的景物构成一幅优美的图画,因此在窗纱的选择上,也应该符合这一审美需求,外面既然是“凤尾森森”的竹丛,窗纱就该是银红的,与之成为一种对比,从而营造出如画如诗的效果。林黛玉受家庭熏陶,也受贾母审美趣味的影响,非常懂得窗的妙处。潇湘馆有个月洞窗,第三十五回,林黛玉从外面回来,她就让丫头把那只能吟她《葬花词》的鹦鹉连架子摘下来,另挂到月洞窗外的钩子上,自己则坐在屋子里,隔着纱窗调逗鹦鹉作戏,再教它一些自己写的诗词。那时候窗外竹影映入银红窗纱,相映生辉,如痴如醉。林黛玉写有一首《桃花行》,几乎从头至尾是在吟唱窗户内外人花的交相怜惜:“……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桃花帘外开依旧,帘中人比黄花瘦。花解怜人花也愁,隔帘消息风吹透……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贾母也曾年轻过,曾在史家枕霞亭淘气,落进湖中险些淹死,被竹钉碰坏了额角,留下一点疤痕,她年轻时可能没有林黛玉那么伤感,但林黛玉对外祖母的审美情趣,可以说是继承了其衣钵,并有所发扬光大,她的一系列行为和她的诗句,都是对 贾母论窗的艺术化诠释。

  (《红楼眼神》 刘心武 著 重庆出版社 于金辉 整理) (来源:大众日报)
(责任编辑:reny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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