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熙能自我评价: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图/记者杨抒怀 |
罗熙能:揭黑药的门诊部老主任
当门诊部主任前,罗熙能当过两年药剂科负责人。
他感叹:幸好才两年,要不肯定也去蹲大牢了!你想想啊,药剂科专门管进药,要跟医生、药商打交道……人在江湖混,怎能不湿鞋?那里头诱惑太大、水太深。
1992年,罗熙能39岁,门诊部主任,现在,57岁,还是门诊部主任。
他自问自答:为什么能干这么久?升,升不了,降,没降下去,也没坐大牢。到目前为止,我没收过一分不该收的钱。一个坐牢的朋友说,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到星星和月亮,我比起他们,算是笑到最后的。
走在医院到家属宿舍的路上,不断有医生、护士甚至医院保安打招呼“罗书记好”“罗主任好”,他总是抬起右手,笑着回一句“你好”。他说,这些人当中,大多知道自己最近出了本书。
罗熙能出的书叫《黑药》,封底印着这样一句话:……耳闻目睹了医疗行业种种触目惊心的丑恶现象,感受到真正心灵搏杀的痛楚……
本版撰文/记者王欢
实习生刘小青
开栏语
今起,本报推出人物报道版《湖南·面孔》。这个版关注的面孔,可能是你的街坊,也可能是你平时难以触及的人物,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是有故事的人。我们将以忠实记录者的身份,呈现他们的见闻、思考和状态。他们的故事,有时候可能就是你的故事。
记者手记
一名业内人士的处世法则
这段时间,《我是植物人》在网上备受追捧。这部电影,让影评人很诧异:以揭假药黑幕为主题,居然过审了;小成本、非科班,讲故事的技巧居然这样好。
罗熙能也有这样一个念想:写《黑药》,拿版税是其次,我看重的是影视权,我希望有国外导演找我拍大片。
西装加领带,走路不紧不慢,用词考究说话谨慎。一个57岁资深“业内人士”的形象,在罗熙能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这与记者感觉中的“揭黑斗士”完全不同。
他自我评价: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
“这不是一本揭黑的书,写的就是一个警察侦破假药的故事。我们为什么要怕?”罗熙能的妻子说。
书里塑造了一系列“业内人士”:心高气傲的护士喻雅琴,本是护士长最佳人选,但为了谋得这一职位,不得不宽衣解带;医药代表金玉,洞察医院进药、出库、医生开处方三大关卡,熟谙药品公关七步曲,打点周密到位;医院外面小旅店老板庆嫂,还做起了医生与病人的中间人,兼做药品买卖,找到了一条赚病人、赚医生、赚国家公费医疗的致富“捷径”……
很多次,罗熙能都说,书出来后对他的生活没有影响。记者去采访他的同事,还是遭遇了尴尬的“冷场”,他依然保持微笑:他们太敏感了,没必要这样。
作为一名从业30年、依然在职的医务工作者,他有他的处世法则。
他一再强调,书本里的内容,别人无法对号入座,并不是都发生在他的身边,写书只是个人爱好。
同时,他说了一句很牛的话:要了解当代中国,至少要看三本书,贾平凹的《废都》、王跃文的《国画》,还有就是我的《黑药》。
1
如果有人对号入座,那是自打嘴巴
别叫我医生,我不是医生,你可以叫我罗先生或者罗主任。这是罗熙能的开场白。10月19日,他早早在湖南省肿瘤医院门口等候记者,西装笔挺、皮鞋锃亮,头发上还打了摩丝和染发膏。他解释:我每天上班都是这样的,形象很重要。有次,和院领导去高级酒店吃饭,领导被保安拦了,我进去了,都尴尬。
罗熙能的家是医院分的福利房,两室一厅,客厅瓷砖掉了色,家具有点老旧。他说,家里最值钱的,是墙上挂的39英寸的海信电视。
记者的第一个“炸弹”就把罗熙能“雷”得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网上说,你写这本书后,有人恐吓你?
“那是胡说。没人威胁恐吓我。很多人问我要书,你看,我手机里还有短信,我们院护士问我要书的。”他掏出一个黑白屏三星手机:“给你看。”
他激动,语速快,伸过来的右手有点抖。“打击报复这个事,我动笔前就想到了,我这书里头没有影射谁,找不到任何完整的原型。医药行业的黑是大家都知道的,你黑我黑都一样,如果有人找上门来说我写他,那不等于自打嘴巴?”
罗熙能毕业就进了医院,和他一批进医院的,现在只剩下了两个,那些贪得厉害的,要么去了牢房,要么回了农村老家。“到目前为止,我没收过一分不该收的钱。这跟我的经历有关,我出身不好,知道现在不容易。你如果不贪,工资加上那些开会啊拿红包等等合法收入,到现在也有百万了吧。”
从业30年,罗熙能耳濡目染的事不少,平时同事扯谈,听着,累积成了书里的细节。
“我一个同学,一个医院当院长,在单位睡了6个女的。医院总共也就只有那么几个长得好的,后来,他双规了,6个人都承认和他睡过。”
书中的细节,是不是都来自自己身边?罗熙能皱眉,连忙摇头:“不能这么说。很多都是我听来的,不是发生在我身边。你知道,艺术人物都具有高度概括性。”
2
这些卖点都是常识,能找到来源吗
事实上,罗熙能早在4年前就完成了书稿,之所以现在才出版,他说主要是一直得不到审批,个中缘由“不太清楚”。
“这次能出版,因为赶上了时候。”罗熙能说,一来,医改呼声越来越强烈;二来,中央台播那个天价药的事,后来报纸也报道了,大家都在关注这个事,这个书的市场就大了。沉默一会,他接着说,那个天价药只是冰山一角,我书里写的也只是冰山一角,但这些在外人看来,就是卖点。
这些“卖点”,在罗熙能看来,都是大家知道的,久而久之跟常识似的,“常识,能找到来源或出处吗?”
“比如分红。一个科室,主任就是管家,就看他会不会管家。一般是药贩子和主任搞通关系,主任压住这些科室医生,让他们开这种药,然后再参与分成。当然,还要看主任有没有这个魄力,很多医生也私自和药贩子勾结。”
“现在,有医生在外面承包一些快要破产的医院,再动用自己在本医院的资源,比如,低价回收设备、转移医院病人,通过这种方式来经营私人医院。”
“还有的护士长,截留病人没有用完的药品,再转手卖给医院。”
罗熙能再次强调,这些事情都是听来的,并非发生在自己身边。
在药剂科那么“危险”,当门诊部主任是不是诱惑要少很多?
他愣了一下:“请客吃饭多了去了,我不抽烟不喝酒,只要我愿意,可以天天五粮液芙蓉王。”有一回,一个朋友喊他一起去搞“鬼舞十七”(不正经的事),在家门口被他打发了,最后,那个朋友坐牢了。
3
不评论谁是谁非,这样不会得罪人
与说“黑药”相比,罗熙能更愿意说《黑药》,更愿意说“文学价值”:男人和女人之间那点事,写得好是情感交流,写得不好就是情欲了。
为了写书,他动笔前天天熬夜看美国大片,主要是为了学情节,后来,他又看完了韩寒的小说。“为什么那些老作家的书卖不动,韩寒他们的书就卖得好?那是他们语言风格有问题,不懂得与时俱进。”
至于网上评论这本书体现医务工作者的良知,罗熙能说:写这本书,其实就是想记录下自己的真实感受,我了解这些,不写觉得太浪费了。这跟我写专业论文目的是一样的,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人总得做点不会让人家忘记你的事情,写书就挺好。
“当然,这本书也有社会价值。我是个医药工作者,让领导意识到这些问题的存在,也让医生护士警醒。”
对于“社会价值”,罗熙能陪记者采访了一下他的同事,遗憾的是,每每提到《黑药》,从医生到护士,基本都是摇头说没看过或不搭话。“冷场”让罗熙能很尴尬:他们太敏感了,没必要这样的。
医院领导谢绝了采访。罗熙能表示能够理解:写书毕竟是我个人行为,跟医院没关系。
似乎正如他所说,书出来,对他的工作、生活没有任何实际影响,只是,他多了一个拍电影的念想:张艺谋说了,中国为什么拍不出好电影,主要是没有好的剧本,我希望有国外导演找我拍成大片。
罗熙能一个月工资三四千,妻子收入比他要高,两个女儿,大的在长沙一家公司做文字工作,小的在德国学语言,“自己考过去的,全额奖学金”。
中午,罗熙能在办公室,一名患者和医生发生了争执,过来投诉。他走出去给患者换了个医生。
“不评论谁是谁非,这样不会得罪人。解决问题才是重头。门诊部主任是太平洋的警察,什么事都管,什么都管不了。哈哈。”